更新於 2023/09/17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繪本│原來,我慢了好多步──從男性視角讀《母親記事》


其實,我寫不出來
為了舉辦五月份的繪本講座,最近我又重讀新生代插畫家林廉恩的,對於書中刻劃不同世代的母職經驗頗有感觸。孕育一個孩子,似乎成為女性的「天職」,儘管社會對母親的期待變得不一樣了,但壓力從未減少。每天都要面對身旁各種「教養專家」的質疑,說孩子怎麼不這樣、怎麼不那樣,彷彿這些人比你更懂你的孩子。然而,他們從不理解你的心情與處境,不懂那些不受控制的無助與焦慮,只想以他們認為「對的標準」,蠻橫地檢視你身為一個母親是否合格。
不過,雖然每年都有無數個談論母職的書籍與繪本,我卻鮮少看見針對父職的文學書寫。其實,在寫這篇文章前,我跟太太說,我寫不出來。其中一個原因是,我覺得還沒為人父母,根本無法體會書中描繪的各種情緒,遑論寫出什麼「大道理」。畢竟,自己都沒有親身經歷,寫下的評論或心得,都只是站在純欣賞或分析的角度,並沒有將繪本讀進我的生命。也或許,我在書中看不見男性的角色,因此很難在繪本中看見自己。
當我反思這種「寫不出來」的情緒到底為何的時候,我覺察到一些事情。儘管我能分析台灣社會的教養環境與歷史脈絡,或是在跟家長聊天時,試著同理他們育兒的焦慮;但我從沒有把這些化作是「我的事情」。我想,這並非是我個人的處境,而是集體男性的困境。

努力成為好隊友,但還是慢了好多步
在育兒的這條道路上,男性雖經歷了諸多反省,努力成為一個「好隊友」,在各樣的家庭事務上盡心盡力付出,但我們總是「退居幕後」,不會被社會要求擔任主要照顧者的角色。我們努力「幫忙」,執行伴侶交待給我們的「任務」,一方面為她們心力交瘁的模樣感到不捨,但另一方面也摸不著頭緒,到底是自己付出得不夠多,還是伴侶對家務勞動與育兒的標準太高。我們想要幫忙,但也怕被說幫得不夠到位、扯後腿。
其實,男性要能覺察到有關育兒的各樣感受,須比女性花更多的心力。這個社會傾向「假設」女性就是擔任關懷的角色,因此從小就被訓練對情緒敏感,要照顧他人的感受與需要,也總是對家庭與婚姻的想像快男性好多步。我剛開始很難理解這是什麼意思,直到我太太跟我說,其實我們關係的進展很多時候是靠她去「推進」的。

女性自然而然的規劃,其實須要男性努力學習
我一開始有點納悶,接著是不悅。反覆思想後,才恍然大悟,接納她所說的事實與自己不知所措的感受。她說,身為一個女性,她總是「超前部屬」。交往時,就想到婚姻,以及敏感於可能成為媳婦的身分,因而努力在家庭社交上面面俱到;準備結婚時,就想到家裡的家具擺設與空間規畫,為要打造一個適合我們工作與生活的地方;結婚後,就想到育兒,開始規劃我們之後的工作分配與工作室聘人的事宜,好讓她有心力自己帶小孩(題外話,我曾準備要談分手時,她提早兩個月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過去,我不懂她為什麼要「想那麼多」,為什麼要對未來這麼擔憂。我也想要學習跟幫忙啊,一個家庭的建立與運作不是只有女人的事情啊,我也可以成為「好隊友」,一起想像家庭的規劃與分擔各樣的家務事啊。為什麼她不直接引導我,告訴我該做什麼,好讓我不是呈現作壁上觀的姿態?然而,或許我太太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這個在她腦海中「自然而然」的規劃,對我來說須要「學習」?

要媽媽學會「放手」,才能讓爸爸學會「幫忙」?
有一個令人莞爾的研究指出,女性平均每週花整整「三個小時」,重做她們交付給伴侶的家務事。在成立家庭後,為了避免這類悲劇,我們往往會希望女性「邀請」男性來認識、了解並「幫忙」參與家務勞動與情緒勞動。很多書籍都告訴媽媽要學會「放手」,讓爸爸嘗試照顧小孩,且降低自己育兒的完美標準,讓他們也有機會練習。對了,當爸爸願意去做的時候,記得要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擁抱與鼓勵。他願意換尿布、拖地跟洗碗嗎?那他真是太貼心了!
我到後來才發現,這是非常有問題的。
首先,當我們鼓勵媽媽放手時,其實是在假設女性有「責任」提出解決方案,讓男性了解自己的「責任」所在。除非女性表達出來,否則男人是不會知道的。所以,如果女性付出太多而感到沮喪,那也是因為她們「不會求助」、「不會引導」、「不懂得放手」,不能怪男性不夠給力。但是,這反而強化了家務勞動「先天」就是女性的職責,加深了原先的刻板印象。
其次,為什麼不是要求男性主動參與呢?事實上,重點不在於為什麼女性要控制這麼多的家務勞動而學不會放手。真正的問題是,這個社會根本不重視女性的家務勞動,甚至視為理所當然。這讓我們以為,如果將家務勞動重新討論並試著平衡,就會為承擔較少的伴侶造成生活上的負面影響,所以「降低標準」才是解方。針對這點,美國作家潔瑪‧哈特莉(Gemma Hartley)就在《拒絕失衡的情緒勞動》一書中指出:
「為什麼伴侶必須達到我們的標準?為什麼他們應該在乎那些事情?乍聽之下,這種質疑似乎有道理,但是當你把情緒因素也考慮進來時,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你應該在乎,是因為你愛的人在乎。身為伴侶,你應該要有意願提出讓每個人都滿意的標準。當然,這其中還是有妥協的餘地,但即使一個人覺得浴室發霉也無所謂,那不表示他就沒有打掃浴室的責任……情緒勞動跟掌控慾無關,而是一種關懷。」

「讚美男性」的善意,令我感到悲傷
這讓我想到,每次我看到我的女性友人可以單獨出來與我們聚會,我就覺得她先生真的好厲害,竟願意待在家陪小孩長達兩三小時。但奇怪的是,當我看到她先生每天可以自由進出辦公室時,我完全不覺得她在家照顧小孩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情。察覺到這種雙重標準,我赫然發現自己也難逃性別分工的刻板印象,甚至強化了家務勞動的不平等文化。
另外有幾次,當我很自然地在太太上完課後開始切菜、做午餐,看到我的媽媽們常大力讚賞我是「新好男人」、「好賢慧」。但對我而言,這就是我想為這個家庭付出心力的一種方式。我這時才隱約體會到,原來對她們來說,要她們的先生自主地做家事,似乎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現在聽到這種讚美,我絲毫不覺得喜悅,反而對於這種「讚美男性」的善意感到悲傷。

寫出屬於自己的父親記事 經過上述的沉澱,終於比較理解為什麼找不到施力點來談《母親記事》了。原來我慢了好多步,也誤以為我參與的義務是一種「幫忙」,一定要仰賴伴侶的引導與指令。然而,婚姻與家庭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須要兩人共同分擔彼此的辛勞。每項家務勞動,都在展現彼此關懷的義務與責任。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打破這個文化對於母職的制約。 我們的社會不重視男性投入父職,也不會用嚴格的育兒標準去檢視父親,這種思想又進一步強化對父親育兒的不放心,讓父親失去了與孩子建立親密關係以及成長的機會。雖然我還沒成為父親,但期許自己可以不斷意識到社會的性別不平等,而不是假裝自己已經很進步了,已經夠「新好男人」了。 當我重新翻閱《母親記事》,竟找到了少許出現父親角色的頁面,這讓我備感欣慰。但願我們不再成為畫面中的邊緣人,而是成為名副其實的照顧者。讓我們寫出屬於自己的父親記事吧。 你應該在乎,是因為你愛的人在乎。 [1] 潔瑪‧哈特莉(Gemma Hartley),《拒絕失衡的「情緒勞動」:女人停止操心一切,男人開始承擔》(新北:有方,2020),頁93。 [2] 同上,頁111。 延伸閱讀 書評│怎麼教都不對?教養令人好焦慮! 《拚教養》書評mediu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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