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禮拜Netflix上線了喬登皮爾(Jordan Haworth Peele)執導的科幻恐怖電影《不!》(Nope),因為我相當喜歡他的第一部電影《逃出絕命鎮》,所以趁這個週末有些時間,也看了這部期待已久的作品。
如果單論觀影體驗,這部電影並沒有給我如《逃出絕命鎮》那樣的驚喜。如果不是基於對喬登皮爾的信心,過長的鋪陳和章節式的安排都不符合我對於電影節奏的胃口。同時,這部電影有一些黑色為主的夜間畫面和空曠宏偉的大場面,這都使得在家用電視上觀看的體驗遠低於電影院的體驗。
尤其電影的一個核心元素是「奇觀」,如果缺乏了在電影院以第一人稱視角得到的奇觀感,知覺層面引領的體會將大打折扣。所以單論觀影當下的體驗,我的建議是,如果有機會在電影院,或像U2電影館等相對好的影音環境欣賞這部電影,就不要在小螢幕上看。但如果排除觀影設備的因素,只問這是不是一部能帶出深刻思考的電影?毫無疑問,它是。
進入到電影主題(不想被劇透的人要開始留意了,可能很快會談論到劇情細節),在表面的情節上,這個故事說的是一對(專職提供電影馬匹的)馬場兄妹和經營主題樂園的過氣童星遭遇UFO,並各自盤算以此獲取名利的故事。而在這個故事之下的,是關於film(電影/拍攝電影)的本質的探討。
在故事的最開始,電影首先談及了馬場在特效時代遭遇的困境,並迅速地給出了貫穿故事的「壞奇蹟」(父親被「天降硬幣」擊中而死)。然後讓兄妹兩人用完全不同的說話方式向合作的電影方介紹他們的生世--歷史上第一部「電影」《運動中的馬》(The Horse in Motion)中的騎師的後代--哥哥木訥寡言,只打算把分內的事情做好;妹妹開朗、張揚,除了馬場工作外,也渴望透過各種方式快速成名。
那段情節除了刻劃出電影發展至今的兩種思路「專注影像本身的『純電影』」與「追求快節奏的新媒體創作」都有相同的源頭之外,也點出了電影最初的樣貌--見證、紀錄、保留與創造驚奇。無論是《運動中的馬》還是《火車進站》,它們做的都僅僅是把那些動態真切地記錄下來,卻已經帶給無數人震撼與感動。而接下來電影要探問一大主題即是:「這樣的追求,在今天發展成什麼模樣?」
*
在新舊的差異之外,電影探討的另一個主題是「真實」與「虛假」。隨著影視產業的發展,人們愈來愈難滿足與自然而然捕捉到的奇觀。於是創作者開始在真實裡面參雜虛假、在虛假裡面參雜真實。
在前面提及的那場自我介紹中,雖然兄妹牽著的是一匹真實的馬匹,但其實牠只需要在綠幕前面待著就好,其他的部分會用特效解決。而在電影的另一條敘事線中,童星小時候參與的電視劇一樣是把真實參雜在虛假當中,讓一名猩猩演員作為家庭連續劇中的主要演員。
在兩組主角互動的第一場戲中,我們會聽到前童星用一個虛假的、戲仿的故事來介紹他經歷過的真實故事。他描繪喜劇秀的角色如何滑稽誇張地模仿當初真實發生的那場猩猩失控意外,透過描繪這一模仿的故事,他巧妙地避開了自己的傷痛,但在說到最核心的情節時,他還是掉進創傷經驗當中。
在潛意識裡面,他清楚地認識到那裡存在某種「真實的恐怖」,但他選擇去相信他在真實中誤以為看見的奇蹟(這一點或許可以和《黑色追緝令》對照思考),認為自己是某種被冥冥之中保護的「天選之人」。所以他特別留下那隻奇蹟般立了起來的鞋子,從那隻鞋子為中心展開他販售「倖存奇蹟」的人生主軸。
有趣的是,失控的那一場戲的主題是「生日派對」,在那場最終變得血腥恐怖的派對中,虛假的秀結束了,猩猩(真實)則重獲新生。有錢的追隨者會為了一睹當時留下來的現場物品而花大錢,因為「真實」才更加吸引人的獵奇本能。
喜歡真實的這一點,在後來被理解到是生物的「不明空中現象」上也是如此。那個作為「奇觀本身」的怪物會吞噬一切,並排除掉一切它沒有興趣的東西。一直以來以馬匹為食的牠憤怒於馬場妹妹給牠的假馬誘餌,於是牠把更多以觀賞牠為樂的人捲入,將這些觀眾化作更大的奇觀。
這一方面是報復,但另一方面也只是奇觀本身的自然欲望。透過更大更獵奇的災難,虛假的熱點才能從前一天的新聞焦點中被遺忘。而應對這隻怪物的方式也很深刻,這一簡單的「低頭不看」除了有最表層的「不要被獵奇欲望/成名欲望沖昏頭」、呼應了故事最開始與動物互動時的安全守則之外,也如哲學家康德與遊戲製作人莫里亞蒂(Brian Moriarty)強調過的那樣,點出了人類面對自然奇觀時應該保持的敬畏態度。
這種敬畏態度的保有與否,預言了劇中每個角色的結局。礙於篇幅,這個部分我們放到下一篇繼續處理。在那裡,我們也希望把「新與舊」的問題展開來討論,並思考「機會」在追求奇觀與影像的過程中扮演什麼角色。
後篇: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