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華夫
人們就如刺蝟,靠近取暖,刺傷對方,離遠一點,
孤獨刺傷自己。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是一種
孤獨,「可否讓我幫助你而不會打擾你呢?」是另外一種,
卡繆存在主義式的
孤獨。
卡繆認為,大多的時候,人們都會蒙上一層被放逐、被孤立的感覺,要克服它,都有侵犯個人私生活之嫌。尊重別人的隱私,是一項社會規範,在它的籠罩之下,
孤獨了每一個人。
然而,
孤獨是否真的是問題呢?往往,我們喜歡獨處一隅,沈迷在自我的天地裏、徜徉於荒寂的沙灘上、佇立於肅穆的教堂中、或是神遊於心愛的書本裏;每當夜闌人靜,人們都難免興起紅塵滾滾,不如歸去的念想─「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
李白)。
孤獨若成了生活的常態,並非表示逃離喧嘩,而是顯示與人相處的困難。人有遠比其他動物長的幼兒期,幼兒必須長期仰仗父母情親的照顧,而被
制約成依靠別人、需要別人、討好別人。
長大以後,人們衷心願望的是被愛、被圍繞、被關懷。於是,「離別」就成了人生最早也是最常發生的錐心之痛─「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來自
歐陽修的《
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尊前擬把歸期說 ,欲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 ,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 ,始共春風容易別。」)
心理學有所謂的
離別焦慮,就是指,送行離別時,依依不捨,不肯說再見、打起電話更是喋喋不休,欲罷不能的那種被抛棄的
焦慮─「春山煙欲收,天淡星稀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牛希濟《生查子·春山烟欲收》)
但錐心之痛最痛苦的並非是「離別」,而是
孤獨。這也正是「單獨監禁」被定爲監獄之中最嚴厲懲罰的原因,在單獨監禁的犯人耳中,平常不能覺察的心跳確實砰然有聲的;開心手術的病人長期孤獨在氧氣罩中,導致了精神失調,拉長了復原的時間,長期的
孤獨吞噬了自信,病痛變本加厲,越
孤獨,愈病重。若有一兩位病友,比沒有的,會康復的較快。
孤獨有很多種類,大多數的
孤獨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矛盾性
孤獨」,也就是說,人與人雖觸目皆是,心靈卻咫尺天涯。例如擁擠的公共汽車上、機場上的候機室、人潮洶湧的百貨公司、高朋滿座的餐館、座無虛席的電影院都是很好的例子。摩肩擦踵之間,更尖銳了
孤獨之心。(見拙譯
《自我影像─自我心裡探究》陳華夫譯註,1994之第一章)
另外一種
孤獨來自孩童時期缺乏親情的照顧;他們的成長與「媽寶」、「爸寶」不一樣,凡事都要靠自己。成人後,他們往往不自覺的保持冷酷的「自給自足」─凡事不求人,是隻特大號的刺蝟。周圍的人想親近卻不得其門而入,注定
孤獨終生了。
還有一種
孤獨源自於無法與人深交。它們通常只知道周圍的人是幹什麽的─賣日用品的、領班、或修電視機的,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他們看完一本書很想找人高談闊論一番;電影收場,很想拉住身旁的觀衆,談談劇情,可是顧慮「交淺不能言深」,都無法深入交往─「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缺乏家庭溫暖也會
孤獨,遠走他鄉謀職求學的人,都染有一股鄉愁。逢年過節總是歸心似箭,但是歸期愈近,愈是心情複雜,所謂「近鄉情怯」,家庭似乎太溫暖了,溫暖得令人不得不逃避。然而,少了天倫之樂,
孤獨油然而生。
孤獨與年齡有關,在年輕時同學與同事圍繞,不知孤獨為何?
杜甫有言:「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裘馬自輕肥」。但上了年紀,則「知交半零落」,
孤獨自然倍增。光是2017年至2020年短短三年中高齡
孤獨感暴增3.9倍,三成以上銀髮族無人慶生也無人協助傾倒垃圾,平日自己獨自吃晚餐的比率有14.5%,更有9.4%是無人陪伴去動手術。
網路科技的發達根本改變了人類的社交互動,人與人之交往問候是在社群網站之中,實質的交往互動變成各網絡「孤島」間的「滑手機」,這就現代社會的
孤獨。
(教父的三個兒子、女兒、養子、主要手下,擁擠在家裡餐廳話家常、吃飯的場景)
最後,終極的
孤獨是對自我的懷疑─「我是誰?」「我爲什麽活著?」這些雖然是煩惱存在哲學家
卡繆等人的難題,也常煎熬一般人。
孤獨的蠻生兄弟即是
憂鬱,
憂鬱的人常會問:「人生到底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