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04
擦掉的,不只是筆跡
小佐有注意力缺陷過動症(ADHD),這讓他的日常學習充滿挑戰。他不是不想坐好、也不是故意分心,而是大腦運作的方式就和多數人不同。有時候,他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別人可以一下就寫完,他卻總是坐沒兩分鐘就想換姿勢、動來動去。
小藍老師知道這一點,所以從不只看表面行為,而是一直試著找出他「努力過」的痕跡。「這個字再寫一次好嗎?寫進格子裡一點。」小藍老師試著溫和地說。
小佐嘟著嘴,不太情願地拿起橡皮擦。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擦掉同一個字。前兩次我還能看出他想努力一下,但這次他明顯只是配合表演,一邊擦一邊嘆氣,像是在說:「你們到底要我怎樣?」
這並不是第一次他對寫字感到厭煩。他的字體常被形容為「太大」「太亂」「沒進格子」,不只小藍老師這麼說,他也知道—奶奶每天晚上都會把他的作業擦掉再寫一遍。
「反正我寫了也會被擦掉啦。」有一次他小聲說。
小藍老師聽見了,但他沒有等她回應,就繼續寫下一個字。
當孩子說「我就只能寫這樣」
有一天,他在寫作業時對小藍老師說:「我就只能寫這樣啦,我做不到。」
他寫得很快,邊寫邊說,像在趕進度。看起來不是他真的做不到,而是他已經習慣在這個環節投降。因為他知道,無論怎麼寫,最後的評價不是來自自己,而是大人。被擦掉的,不只是筆跡,也許還有他的成就感。
小藍老師試著反過來操作:「你寫完後,老師幫你拍照給奶奶看,讓她看看你今天寫得多漂亮。如果她說可以,那我們今天就不擦了,好不好?」
不可能的啦。」他頭也不抬地說。
這不是失望,而是一種已經習慣了的認命。

小佐的成品
最想要的,其實只是被肯定一次
那天小藍老師跟奶奶通話,原本只是想轉達小佐寫字的努力。但隔天小佐一進門,臉臭得像剛吞下檸檬。他不理小藍老師,寫功課也心不在焉,腳翹上椅子,動作拖拖拉拉。
「是不是我昨天說了什麼,讓你覺得不舒服?」小藍老師問他。
他點點頭。「奶奶說你說我在協會都沒好好寫功課。」
小藍老師一愣。明明說的是他有很努力、擦了三次,怎麼會變成這樣?那一刻小藍老師才明白,這孩子其實非常在意小藍老師怎麼看他—甚至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在意。
小藍老師告訴他:「以後我跟奶奶說什麼,你都可以在旁邊聽,我不會在你背後說你不好。」
他點點頭,氣才消了一些。那天他後來有慢慢把功課寫完。不是因為我們解開了什麼大難題,而是他終於相信,至少在這裡,他不用擔心自己再被誤會一次。
社工的反思:我們到底在教他什麼?
作為社工或助人者,我們經常被訓練要幫孩子「變好」—寫得更漂亮、更整齊、更像樣。但這些標準到底是誰訂的?我們是否太容易忘記,孩子不是來滿足大人期待的工具?
對小佐來說,作業的每一筆都可能不是寫給自己,而是寫給奶奶、老師、社工、評量表。久了,他就會懷疑:「這真的是我的功課嗎?」
他的話語權從來都不在自己手上。即使已經擦掉三次,他還是被說寫得不夠好。當孩子的努力沒有被看見、被承認,反而只換來更多的修正指令,他要怎麼學會相信自己?
有時候我們以為自己在「陪他更好」,但在孩子眼中,我們是不是也成了那支永遠擦不乾淨的橡皮擦?
被擦掉的努力,要怎麼讓它重新被看見?
很多人都說孩子要寫得整齊漂亮。但在「漂亮」兩個字之前,先出現的應該是「願意」。小佐不是不願意,而是每次願意了,都沒有好結果。
當努力等於被否定,當進步永遠不夠好,孩子要怎麼有自信說「我願意再寫一次」?
我們不是說不要要求孩子寫好字。小藍老師只是想問,在我們不斷要求「寫得更好」的同時,有沒有好好看過,他今天比昨天多擦了一次字,他這次有先自己找課本,他已經偷偷在進步了,只是進步的方式,不一定是大人設定的那一種。
寫在最後:我們是誰的橡皮擦?
那天他寫完功課,主動跑來要小藍老師檢查。小藍老師看了看,只擦了三個字,他開心地笑了:「今天只有三個欸!」
小藍老師也笑了,但心裡有一點酸。
這樣的笑容太少了。我們是不是太常當孩子努力的橡皮擦,卻忘了當他信心的鉛筆?
所以,當孩子說「我就只能寫這樣」,我們該堅持還是放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