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2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讀《永別書》

賀殷殷,本書的女主角,是個女同、社運參與者、女性主義者以及女性研究社的成員,同時,在寫作上也難以將賀殷殷與作者張亦絢區別,或許就如同在後所提到這是一種融化邊界的寫作方式所致吧,但我認為這是非常貼切的,在以殺害記憶為架構的小說中不僅模糊了作者與主角之間的界線也模糊了fiction跟non-fiction間的界限。
本書分作兩部,在第一部中的故事進展中談論到了有關政治、歷史、同性戀以及女性主義的議題,但同時也埋下許多在第二部會發芽的種子(暗示),即便在這時會有些不解,但這些部分在閱讀的過程中將會不時的發響呼應到之後閱讀的段落。在寫作上,第二部就像主角流洩似地傾訴,然卻不失軌跡,在文本的各處都能生成迴響,尤其是使得第二部的內容能呼應到第一部。
而女主角的名字,就已經表現出了相當的政治性,這也就是其父親具有莫大的政治抱負,雖然是外省人,但是對於台灣人有絕對性的認同,進而將自己女兒的名字冠上尊敬的政治哲學家殷海光之姓。然而同時,賀殷殷的母親是個客家人,透過讓她學音樂來實現自身期望的族群向心力。而賀殷殷的妹妹,小惠則是作為陪襯而出生的,在栽培上不僅沒有如同賀殷殷般被父親糾纏著談論政治議題而且母親亦無意願提供優良的音樂培育。至此,在角色之間的關係已經有鮮明的刻畫,然而內容不僅於此。
隨著第二部的開展,角色伴隨著亂倫此主題被建構,如賀殷殷的外公有強暴之嫌,而且是在有了元配後對元配之妹妹為之,使得所生出的孩子都必須以大房的名義對外聲明,而賀殷殷的外婆雖是閩南人但卻受日本教育,而其外公也在小說中因為長相且主角碰到泰雅族的口述史而被懷疑是否血緣上是泰雅族的後裔等等,諸如這些再加上前述,都是主角對於自己身份認同的混亂,但是主角始終無法將自己歸類,就成為了沒有歸屬的人。其中一段提到其外公是重視教育、想要保存客家文化,然而主角說:「...因為讓教育與文化能傳承,不是只有與會與資訊而已—在一切教育之前,我們是用我們對父母的感情,教育我們自己。一旦我們的感情太過混亂—我們對自我的教育,也是混亂的。...」這讓主角認為:「你想著要保存客家文化,你想過,就因為你的所作所為,使我有時想起,都寧可客家文化全消滅算了!」其實我認為這就是理念的提倡者即便不是在實踐上沒有貫徹理念,何況是披著光鮮亮麗的理想外衣,但是私底下卻做著背德的事,使得即便理念無論有多高尚,在大部分的人眼裡都是難以認同其任何言行的,因為他已不具德性,自難僅憑言論的高尚來取得道德上的權威。
而在殺害記憶的架構下,主角之所以要如此,是因為她經歷了兩次「爆炸」—記憶糟蹋:第一次是因為在年幼時遭到父親的亂倫(強迫口交)這種非人的記憶;第二次是因為被交往的對象(何萱瑄)灌輸不存在的記憶。這是什麼意思?何萱瑄說她有如同謊稱看到外星人或UFO那種人一般的說謊癖,所以她編造了許多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在與賀殷殷交往的幾年中編織了不知多少不存在的人。而這使得賀殷殷爆炸了,因為那些不僅構成了賀殷殷的記憶,也構成了賀殷殷。
賀殷殷是一個小說家,而她之所以是個小說家是因為,「小說是我的信仰。從小就是。我把自己奉獻給它,因為它曾把我從人世最險惡的欺騙(亂倫)中解救出來,不是因為我相信小說句句屬實,而是我知道—這門藝術,不是給予真實,而是以獨特的手段,傳授給人們,在乎真實的能力。比真實更絕對的,是對真實的在乎—這份在乎是精神的,因為真實並不唾手可得。真實不會無緣無故被發現,要在乎它才會存在。」
亂倫與假造記憶我認為都是「邪惡」,這兩者都會造成自我的毀滅。亂倫在行為的層次上,性攻擊是對人格的破壞,在關係的層次上更會使得對象的認同混淆,使得無法組建自我;記憶假造對我來說也是同樣的邪惡是因為,就如同我自己非常在意資訊與知識的可信賴性與真實性而言,其中的原因就在於以此為起點往後有所關聯的事情若在初始就是虛假,其後將會骨牌式的崩壞,使得生活經驗的累積與建立會一口氣的塌壞。如同小說中提到一個例子,日本某著名考古學家偽造若干考古證據,因此使得另一據此加以研究的考古學家知情後自殺。而這些。
在第二部末尾有一段主角的內心話,直白地串連起這兩部內容:「誰會比我對這個島的命運,更感興趣呢?它的被欺凌、被強灌人造記憶,使它受苦於『難以連貫成一個自我』而發聲。拼湊國格,如我從被亂倫的劫後餘生中,抵抗所有奪去我真實的努力,我和它,我們都是無奈卻堅決的縫補之人。沒有它歷史中『反抗內在殖民』那句話的砥礪,我這一生,不知會少掉多少勇氣、多少語言。」從虛構人物賀殷殷到整個台灣的對比,其實講述的是相同的悲淒。而且,「將功贖罪最危險。太相信功過可以相抵,以為可以一邊淑世一邊洩慾,我們終究是在摧殘他人的暴政之中。」時常可以見得對於暴政或獨裁者的護詞是誰誰誰也曾經做了什麼啊(例如經濟貢獻),但功過真的是如同數字一樣可以正負加減消除掉嗎?從虛構的人物對應到政治現狀,台灣就如同賀殷殷,被暴凌、假造記憶,使得主體形成困難及認同混淆。雖然這些是悲哀的,但卻是住在這個島嶼上的我們不得不認知到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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