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1|閱讀時間 ‧ 約 30 分鐘

什麼是具備人文關懷精神的醫師?讀《幸運之人》看一位英國鄉間全科醫生的行醫日常

前陣子一則引發網路熱烈討論的新聞報導,台大醫學系未來招生的採計科目將捨棄英文科、改採社會科,為的是要培養具備人文關懷精神的醫師。其實,篩選門檻是一回事,培育養成是另一回事,職場運用及生命實踐又是另一回事。為什麼需要具備人文關懷的醫師呢?具備人文關懷的醫師又是指什麼?醫學院的教育裡,又是如何訓練醫學生的人文關懷精神呢?是所謂的人文醫學嗎?


其實我對於人文醫學的實際內涵並不瞭解,只知道它應該是一門跨領域的學科,有一些人文社科學術背景的前輩正在從事相關的教學工作,實際的課程內容,我並未研究過。但我想,應該不會只是多修個幾門文學、歷史、哲學、法律、社會學、人類學相關的學分,就能達到提升人文關懷精神的目標。畢竟能夠進入醫學院巨塔的這些人,大多數都具備優秀的學習能力,就算沒興趣、不認同,只要願意,他們就能夠交出漂亮的成績單。


這陣討論熱潮,讓我回想起前段時間閱讀完後就一直靜靜躺在書櫃上的《幸運之人》,書裡的主角是一位英國的全科醫師(General practitioner),也稱家庭醫師,不確定是否即台灣的家醫科醫師。《幸運之人》這本書中的全科醫師,或許描繪的就是一位具備人文關懷精神的醫師。


《幸運之人》這本書中的全科醫師,或許描繪的就是一位具備人文關懷精神的醫師。


誰是幸運之人?

《幸運之人》這本書由英國的文化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與瑞士人權攝影家尚.摩爾(Jean Mohr)合作完成,一人負責文字、另一人負責影像,側寫記錄一位約翰.薩梭醫生(Dr. John Sassall)的生活日常。說是生活,當然很大比例是薩梭醫生的行醫日常;不說是工作,因為薩梭醫生不是在醫院裡、在診間裡等待病患上前求助並給予治療,而是進入偏僻鄉村間,在當地開立私人診所,生活著並行醫,因而與患者有著不僅止於醫病關係,更參與了患者的生活,包含醫療之內與醫療之外的。


逛書局時在書架上看到這本書,書封上的書名吸引我拿起它,書封上的文案讓我決定買回來閱讀它,它寫著:「這座村莊裡的人很幸運,他們有一位好醫生。而事實上,醫生才是其中最幸運的人。他身處生死交界,卻極少真正被推到赤貧與垂死的殘酷前線。」原本以為這大概類似於我認為演員是幸運的職業,因為他們的工作可以經歷、體驗許多不同角色的人生,而醫生的工作需要見證不計其數且多種樣態的傷痛與生死,但他們以此為代價,換得令人尊敬的社會地位與良好的經濟基礎。


在讀了《幸運之人》之後,跟著約翰.伯格的文字,彷彿可以看見尚.摩爾從鏡頭望出去的畫面,我看到的是身為擁有知識與經濟優勢地位的薩梭醫生,他如何成為當地居民在健康照護、公共事務、心理支持的仰賴對象。薩梭醫生是否因為自己確實為這座村莊的居民帶來更好的生活與健康品質,且獲得當地居民的認可與信賴,因此覺得自己是個幸運之人?我不確定,但我相信對當地的居民而言,他們能遇上這樣一個醫生,他們真是幸運之人。


什麼是好醫生?

什麼是好醫生?如何成為一個好醫生?好醫生的條件?我想,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可以先想想:我們需要什麼樣的醫生?


治療疾病與傷痛,這是基本的,也是醫療工作者的職責。受過專業醫學訓練的醫師們,在技術方面都有一定的水準且值得信賴,以技術當作是否為好醫生的判準,大多數的醫師們應該都會是好醫生,至少在台灣是如此。大學醫院的耳鼻喉科醫師和社區附近診所的耳鼻後科醫師,都能給予患者適切的診斷與治療處方,但為何還是時常聽聞指定掛某位醫師的門診,即使為此大排長龍也願意的例子呢?所謂的名醫或資深醫師,在技術的成熟度相較於其他醫師,差異真有如此之大,值得患者以時間、體力、耐性換取嗎?


以前的我,可能會覺得這單純是因為名氣的迷思。但在我上過王介安老師的「口語魅力」課程之後(雖然已是非常多年前的事),老師在課堂上舉例說明口語表達的重要性,其中一個例子是患者就醫時遇到的不同表達方式的醫師,會引發患者對於自身病情的理解差異,因而產生正面或負面的情緒感受。我在這堂課一方面學到了口語表達能力是不論是什麼職業,都很必備的訓練,就像水能載舟與覆舟,口語表達能力的優劣會影響個人的專業表現。另一方面我發現,患者就醫時除了尋求病理上的治療之外,同時也在尋找心理上的安心感,這或許可以表現在有些人明明去看了醫生,拿了藥袋回家卻不按醫囑服藥用藥,彷彿「看到了醫生」、「被醫生看到了」就可以藥到病除;以及有些長輩三不五時地跑牙醫診所,就像是在找老朋友聊天喝茶那樣,每天找同一位醫師幫忙看看假牙與牙槽是否一切安好。


這件事直到多年後,我反覆為身心症狀所困擾而開始至身心科就醫時,有了更加深刻的體認。


他不再是個例外。他可以被肯認。這就是治療或適應的先決條件。(P. 101)


視病患為一個完整之人

身爲患者,對於醫者的期待未必是什麼悲天憫人的情懷、聖手仁心的典範,至少,我會很期待不論在進入什麼科別的診間時,可以感受到當我在眼前這位身著白袍、象徵著某種權威的醫師面前時,我是被視為一個完整之人,而非一具某個器官故障、生理機能的運作失常、外觀有某種缺陷的「軀體」。彷彿是一塊不乖或不懂事的肉,所以才會睡眠不足、受寒感冒、憂鬱苦悶。


人在生病時,許多關係連結都斷了。疾病使人隔離,助長了扭曲碎裂的自我意識。醫生必須透過他與病人的關係,以及他得到允准的特殊親密地位,來彌補這些斷掉的連結,重新肯定病人日益惡化的自我意識仍有其社會意涵。
當我提到手足之情時,或說得更精準一點,當我提到病人對手足之愛無以名狀的深刻期待時,我的意思當然不是醫生可以或應該表現得如同真正的兄長。病人對醫生的要求是,他應該像個理想的兄長,以確定無疑的態度去肯認(recognize)他的病人。手足之愛的功能,就是肯認。(P. 91)


我曾經因為身心症狀在同一家身心科診所就醫,第一次依照網路評論的推薦,掛了院長的門診,當然等候非常久的時間。終於輪到我走進診間時,院長看著我的評測結果,評論著我當時的身心症狀是因為我的完美主義型人格所導致,雖然這在我做評測之前、在我走進診間之前,也已有所自知,只是透過客觀的醫學,有了一個答案,以及相應的處方箋。但這個答案與處方箋,能夠解決我所遭遇的困境嗎?


持續服藥一年多後,身心症狀似乎回到正軌了,所以我也不需要再回診。但我所遭遇的困境依舊,因此,一年多過後,我又重新回到這家身心科診所,這次我不指定院長的門診了,改由櫃檯人員依照當時段值班醫師的空檔,直接幫我安排了一位新進醫師。走進診間,原本預期又會得到類似歸因於我的人格特質的提醒,但這位年輕醫師問診時說到:「如果環境無法改變,你有試著調整自己的心態嗎?」我回答了我可以調整的範圍,以及這個讓我生病卻無法改變的環境是指什麼的時候,醫師的回應讓我深切感受到什麼是被陌生人接住。他說:「這種情況的確如果是我,我也無法接受。」當然他並未給予任何的批評與評價,但至少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是被肯認的,而且在這位醫師面前,我不只是那一張評測表上的數據與失眠、心悸、憂鬱的事實,還包括我所遭遇的生命處境。在這位醫師面前,我是一個病患,是一個完整之人,我生病不單單是我的生理機能失序故障、人格特質的初始設定,還包括我的生命經驗。


優秀的全科診療師之所以罕見,並非大多數醫生缺乏醫學知識,而是因為大多數醫生無法吸收所有可能的相關事實——除了身體的,還有情緒的、歷史的和環境的。醫生尋找特定的病況,而非病人的真實故事以及隨之透露出來的種種狀況。說不定用電腦診斷,會比醫生更好更快。但是餵進電腦裡的事實,終究還是得來自於對病患這個人的親密肯認。(P. 92)


身為病患,未必需要醫師的輕聲細語、溫暖問候、視病猶親,但如果能夠換位思考,也許更能體會、感受、理解、發覺病患來到診間的更深層原因。


如果身為一名醫生,他關心病患的整體人格,又如果他承認也必須承認,人格從來不是一個全人固定的實體,那麼他必然會注意到,是什麼東西抑制、剝奪或削弱了病患的人格。這樣的結果早就銘刻在他的作法裡。(P. 181)


閱讀書目

約翰.伯格(John Berger)著,尚.摩爾(Jean Mohr)攝影(2024)。《幸運之人》(吳莉君譯),麥田。(原著出版於1967年)


延伸閱讀

Hari, J.(2019)。《照亮憂鬱黑洞的一束光:重新與世界連結,走出藍色深海》(陳依辰譯),天下生活。(原著出版於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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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總結
幸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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