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責成為現在進行式。(圖:Nijwam Swargiary on Unsplash)
作者:精神科專科醫師 簡婉曦
發表日期:2021/12/18
本文彙整自精神科門診的診間絮語、認知行為治療、正念心理治療、正念講座的經驗,所有對話皆已改寫,去除所有可以標示出特定身分的描寫。若有巧合,請勿對號入座。
婚姻的挫折,常常成為一個人憂鬱的開始。不管事業多麼成功,面對婚姻挫折,也很難逃脫自我質疑。有時候這樣的質疑,帶來更多的憤怒甚至是憂鬱。面對影響到生活與工作的情緒,身心科可以透過藥物、非侵入性腦刺激治療與心理治療來幫助。但最重要的是,必須要試著喜歡上自己。
當自責成為現在進行式
婚姻的挫折,常常成為一個人憂鬱的開始。
即便再充滿自信,擁有多麼成功的事業,遇到伴侶外遇、強離,也很難逃脫自我質疑。
如果我們把家庭關係裡的兩個成員代稱為甲方與乙方:甲方是離開的人,乙方是留下來的人。
作為乙方,常常犧牲了自己的時間,犧牲自己原本的興趣,為感情與家庭投入許多心力,以為兩個人交往或結婚時間越長,兩個人的的關係就越穩固如同磐石。
得知甲方外遇後,不管是漸漸發現或是意外得知,乙方常常被各種憤怒、憂鬱情緒充塞,才發現交往或結婚時間越長,沉沒成本越高,對於關係的延續根本沒有任何幫助。
關係的破裂有快有慢。有時候這種轉變是緩慢卻堅定的,也許甲乙兩方曾經一起努力接受伴侶諮商,試圖做出一些調整維持關係,卻還是無法達成新的平衡,也可能從來沒有談到某些重要卻被隱藏的秘密。有時候這種轉變是突兀又快速的,事前無法覺察任何徵兆或線索,在蹤跡敗露之後,才能勉強回想起或猜測出一些蛛絲馬跡。
不管是兩種裡哪一種,幾乎沒有人能在短短幾日之內重拾心中的平靜,這份失落的情緒,長度以月以年為單位,就這樣渲染上平常的日子,逐漸改變自己的模樣。
看見離開的甲方迅速交往下一個對象或扶正原本出軌的對象,留下來的乙方有時仍帶著復合的期待,有時仍帶著好勝的比較心態,有時候心理打著鼓,思考自己是否是如此不堪,沒有盡到伴侶的責任。即便理性上乙方自己知道,甲方是一個難以溝通或是拒絕溝通的人,卻無法輕易放下,那些針對自己的質疑、檢討與責備。
似乎,這樣的自我責備,可以掩飾住自己的痛苦,就彷彿往昔甲方在責備自己一樣。
原來,離開了這段關係,離開了甲方,乙方依舊逃離不了被制約的責備,即便這種責備,是如此的寂寞無聲,無聲到難以描述,憤懣,卻找不到文字發洩。
原來,人,從來都不只喜歡快樂的。對於快樂與痛苦,其實人類一視相同。
我們可以被愉悅制約,習慣愉悅,也可以被痛苦制約,習慣痛苦。不管是哪一種情感,我們的頭腦一旦習慣了一組神經訊號,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開,就重組了頭腦裡的神經迴路。即便一開始我們好似離開了,過得好好的,也可能在重要的日子(例如聖誕節或結婚紀念日),或是某些天氣寒冷的日子,突然一股思念出現,懷念那份我們珍藏的痛苦。
想念痛苦
是的,我們只是在想念痛苦,懷念痛苦,而不是在想念那一個人,那個早已離開消逝的甲方。
我們想念的,是我們杏仁核活躍而來的憂鬱或痛苦記憶,而不是那個過去曾經陪伴我們的人。我們的邊緣腦裡儲存著許多與我們痛苦相關的情緒記憶。比起我們學會的專業知識、工作知識,情緒記憶更為深刻、強烈,是構成我們自我的基礎。
情緒記憶中的那個人(姑且稱之為丙方),是我們心中零碎記憶片段拼湊出來的虛妄,存在於現在的幻想中,宛若真實,卻永遠不等於甲方。我們在記憶中看見的丙方,是順從我們希望、我們相信,聽從我們呼喚,從而自頭腦裡浮現,讓我們看見,讓我們經驗,讓我們憤怒,讓我們悲傷。在丙方裡,除了我們頭腦儲存下來關於甲方的零碎記憶片段,也有屬於我們自己身上厭惡或喜歡的一部分投射。
忘記這樣一個特別的人(丙方)異常困難,因為在抹消關於丙方的記憶時,也等同抹消我們自我存在的某些基礎。越是壓抑,越是努力去否定,只會讓丙方裏頭的我們更強烈的反彈。
一個人的生活
忘記一個人一次,就像超渡自己一次。
想像一下活著超渡自己的景象,是不是有種荒謬的感覺?
那麼為什麼,當一段關係結束,我們就要反覆超渡自己?
用後悔填塞每天的思緒,反覆思量當初做出不同的選擇會不會有不同的後果,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頭腦與身體都活在現在,我們的心卻活在過去。把自己拉扯到過去的,不是其他人,是我們心中的不甘。
不甘不安裡有許多成分,除了逝去的韶光,更多的是,我們變得不習慣一個人生活。我們被迫變成一個人生活,卻又不想回去。哪怕我們對那個離開的甲方帶有多少憤怒或恨意,我們也無法輕易放手讓他消失。
我們早已忘記,在更早以前,我們可能曾經有過一個人的生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