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的童年長期暴露於這個毒素,長大後就有更高的機率得糖尿病、哮喘、中風、心臟病、肥胖、憂鬱症、藥物成癮、酒精成癮、注意力不足過動症(ADHD)與癌症。這些毒素蔓延於各個族群、階級與社區,強烈地改變孩童的生理構造,造成一輩子的影響。這個毒素不是鉛、汞或戴奧辛,而是「童年逆境經驗」(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簡稱ACEs)。
在
《深井效應:治療童年逆境傷害的長期影響》(The Deepest Well: Healing the Long-Term Effects of Childhood Adversity)中,加州大學醫學博士娜丁‧哈里斯(Nadine Burke Harris)醫師以夾敘夾議的形式,分享她為兒童執業的過程中,起初發現的各種奇怪現象,並拼湊線索,找出造成疾病的根源:童年逆境經驗。此病因足以拉高至公共衛生危機的層級,使得她不得不積極倡議,成立青少年健康中心,讓更多人知道童年逆境經驗對健康的影響與相關的治療方法。
一個可怕的毒素:童年逆境經驗
首先,哈里斯醫師發覺許多生理與心理疾病,都與孩子經歷的負面事件有關。當偶然發現費利帝(Vincet Felitti)與安達(Robert Anda)醫師在1998年發表童年逆境經驗的文章,她發覺這似乎就是關鍵解答。
根據這篇文章,只要在18歲以前,得到童年逆境經驗的分數越高,長大後身體不健康的可能性就越高。這些負面事件包括(每個選項都代表1分):
- 情感虐待(罵髒話、羞辱、輕蔑)
- 肢體虐待(賞巴掌、丟東西)
- 性虐待(碰觸你或對方的身體、發生性行為)
- 肢體忽視(三餐不濟、疏於照顧)
- 情感忽視(認為你不重要、不互相支持)
- 家中有藥物濫用情形(酗酒、吸毒)
- 家中有心理疾病患者
- 母親遭受暴力對待
- 父母離異或分居
- 家中有犯罪情形(家人入獄)
研究指出,67%的人至少有過1種童年逆境經驗,12.6%有4種以上。有4種以上逆境經驗的人,罹患心臟病與癌症的機率是無逆境經驗之2倍,嚴重肥胖的機率是1.6倍,試圖自殺的機率更高達12.2倍。
令人驚訝的是,此次調查對象大多是中產階級白人,他們理當有更多資源獲得優質的照顧。然而,哈里斯醫師指出,不論種族、階級,或是可得到的醫療照護品質優劣,童年逆境經驗都是大家接觸過的危險因子,一律會提高罹患各種疾病的機率,而非只有窮人或少數族群才會經歷。
童年受過的傷,身體都會記住
不過,童年逆境經驗到底是怎麼造成這些疾病?這背後的生理機制為何?
這背後運作的基礎是「壓力反應系統」,原是幫助我們在危及的情況下作出生存的本能反應(戰/逃反應)。然而,當遇到長期的壓力,此系統會不斷開啟,將原本可容忍的壓力反應轉變成「惡性壓力反應」,進一步損傷自己的身體。這呈現在三個面向中:
- 神經系統:大腦管理恐懼的杏仁核被過度活化,主導理性與計畫的前額葉皮質被抑制,導致你變得更衝動、暴力、無法專注。
- 內分泌系統:皮質醇過度分泌,使血糖和血壓不斷擾動,也會讓你情緒不穩定,並累積脂肪。
- 免疫系統:減弱免疫反應、增加發炎反應或自體免疫疾病。
有些人認為,只要過了童年時期,就不會再受逆境經驗的影響。然而,研究指出,童年逆境經驗會透過「表觀基因調控」改變患者的DNA,將往後遇到的類似壓力事件視為威脅,產生上述的惡性壓力反應,導致長期的健康危害。
簡言之,童年逆境經驗會造成一輩子的影響,深刻在我們的DNA裡頭,我們逃都逃不過。但是,這並非意味我們的人生永遠受制於童年悲慘的經驗,彷彿命運已被宣判。相反的,只要我們「及早意識到這個問題」(作者一再強調),我們就有機會發現相關疾病之風險,並做出有效的診斷與治療。
六大治療重點,長期抗戰
然而,如此棘手的病因,牽涉到的面向如此複雜且廣,到底要怎麼治療呢?
哈里斯醫師提出六大治療重點,分別是:睡眠、運動、營養、心理健康、健康的人際關係與正念(冥想)。透過漸進的習慣累積,才有辦法在面對惡性壓力時得到適當的緩衝。
有趣的是,裡面沒有提到藥物治療!原因顯而易見,若真正的病因是童年逆境經驗,則我們不能針對糖尿病、肥胖、憂鬱等各個「病狀」開藥。然而,我們時常無法看見問題的整體性,急著期待一種「神奇藥丸」治百病。如果童年逆境經驗累積了多年且不可逆,那我們就必須抱著「長期抗戰」的心態,一步一步慢慢變得更好。我們不可能改變過去的傷害,但我們可以勇敢負傷往前走。
面對真相,成為壓力緩衝者
哈里斯醫師認為最難的,是讓大家面對真相。童年的逆境經驗,總是伴隨著羞恥與秘密。然而,惡性壓力反應本質上是一種生理現象,我們雖然經歷了不同的事件,但都產生了同樣的生理作用。換言之,這不是我們自己的過錯,而是生而為人的基本生存反應。
因此,當我們意識到自己與他人的童年逆境經驗,我們可以抱著更溫柔同理的心,試著成為他人的「壓力緩衝者」。在面對壓力時,給予對方陪伴支持,培養抵抗的韌性,而不致將它變成惡性壓力反應。
我很喜歡書中的這段話:
「我不認為有童年逆境經驗的人必須『克服』自己的童年,我也不覺得忘記或怪罪那些經歷有任何用處。我們的第一步應該是評估它對自身的影響,和它所帶來的風險。我們不該把童年逆境經驗視為悲劇或童話故事,而是介於兩者之間、具有深刻意義的事件。了解大腦和身體在特定情況下會有什麼反應之後,我們就能更積極主動地處理事情;發生會觸發壓力反應的事件時,也能知道該怎麼支持自己和我們愛的人。」[1]
反思:童年逆境經驗的社會性根源
我很欽佩哈里斯醫師能於貧窮社區的醫療服務中,抽絲剝繭地找出人類面臨的共同困境,並提出解決方法。然而,有一個疑問一直縈繞在我心頭:造成童年逆境經驗的社會性根源為何?
換言之,那10個測量童年逆境經驗的事件,是如何造成的?例如,為何父母會離婚或入獄?為什麼有些社區更常發生暴力事件?為何性犯罪者能夠在家族中為所欲為?為何父母會選擇用打罵教育小孩?
因此,所謂的「治療」,似乎就不限於個人處理逆境經驗所做的行動,更是要聯合各個領域,減低造成逆境經驗的「毒素劑量」。這必須透法律、社會、教育、政治的改革,多管齊下地解決問題。
結語:以倖存者之姿見證生命
我很久沒有看到如此振奮人心,又能吸收新知的書籍了。《深井效應》絕對在我心目中的前十。它讓我了解到,我們都是受傷的人,但我們不是受制於過去的魁儡,也不是永遠的受害者;相反的,當我們意識到童年逆境經驗產生一系列的生理機制,並整全地看待自己的身心靈,便能勇敢地行動,對生命創造新的可能性。
或許這句話說得太過浪漫,但我期待:我們都能以「倖存者」之姿見證自己生命的美麗與哀愁,並在苦難中尋得一點點意義,獲得一點點的勇氣,生存下去。
[1] Nadine Burke Harris,《深井效應:治療童年逆境傷害的長期影響》(台北:究竟,2018),頁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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