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脫之衝動/可能性之衝動〉2024-05-15
以前在學校裡面做過的其中一份打工是拍攝線上課程。因為我本來就挺喜歡上課的,一看到有機會一邊聽其他科系的課,一邊有一些微薄的薪水,就覺得非常吸引人。同時,那段時間我剛好也想練習剪影片,更感受到這份工作的一舉數得。
我參與的這類線上課程錄製不是到某堂現存的課程裡面去錄的那種行之有年的開放式課程。而是被稱為MOOCs的,專程設計來做線上課的課程。修習課程的人除了可以看到這些授課影片,還會需要繳交作業,或參與線上討論等其他課堂功課。完成之後,則可以得到學分或證書那類的東西。
實際打工的過程和事前想得差不多,就是到現場,準備和確認器材,幫授課老師倒茶水那類難度很低的事情。然後按下錄影鍵,就可以開始聽課了。
就像前面說的,這些課程不會像一般大學課堂那樣動輒兩三個小時,而是如同現在大家逐漸熟悉的線上課程那樣,一個單元一個單元錄。根據不同老師的習慣與規劃,每部影片的長度可能長一點或短一點,但根據已經有些模糊的印象,一部影片大概十分鐘左右。所以就算有些老師上課上的有點無聊,(雖然多少還是打過幾次瞌睡)通常也還不至於聽到睡著,可以在每單元的間隔之間伸展休息一下,重新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
也由於它不是一般意義下的課堂,雖然對老師而言,他可以把我們視作平時課堂的學生來讓他不至於覺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語。但我們卻不能給老師任何回應、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音。這種屏息以待有時會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感受,除了無法動彈的不安感之外,有時還會伴隨著一種破壞的衝動。
「把攝影機踢倒」、「大聲尖叫」、「起身衝出錄製現場」,雖然並非經常,但這些念頭不只一次在錄製過程或快要錄製前湧上我的腦海。很慶幸的是我一次都沒有把它們付諸實踐,可是「這是有可能發生的,對吧?」我不確定,我相當不確定。
有一段不短的時間,參與的另外一份工作包含了協助接送。一種相似但不同的不安感再次浮現。在一天兩次的漫長車程中,那種閉塞到無法呼吸的感覺包覆著全身。不是空氣的問題、不是聲音的問題,在車上並不如同錄製課程時那樣不能說話。但我和負責開車的人沒有什麼共通話題,無話可說,不如不說。人與人相處是這樣,如果前幾分鐘嘴巴沒有張開,接下來就更難張開了。
我意識到,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不僅僅是因為我無法在車輛行駛的過程中打開車門離開。是一種更全面的「被困住」。哪裡都去不了、什麼事也不能做、說什麼也沒有用。硬生生地被困住,太平洋上一座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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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討論中,有一種思想工具叫做「可能世界」,不同的哲學家對它有不同的說法,但通俗的來說,可以想像成類似美漫的平行宇宙、或奇異博士看到的那些敗給薩諾斯的結果。
我一直不太能喜歡這種思想工具,一方面我覺得它抽象且獨斷,世界並不是某種實驗室裡的真空,我們怎麼可能去僅僅修正小部分的變量而不影響整個宇宙的其他部分?但更重要的反對理由是,可能世界實在太可怕了。
在一些足夠靠近的可能世界中,我們做了那些我們衝動想做卻忍住的事:我們踹倒了攝影機、我們和那些我們最不喜歡的人撕破臉、我們犯了那些會使得我們餘生後悔的那些事。稍微遠一點的那些可能事件中,我們真的把那個聽說很貴的古董花瓶摔在地上、偷吃了隔壁桌看起來很好吃但幾乎沒吃的餐點被看到、心情不好時真的從頂樓邊跨了出去。然後更遠的可能世界……
可是不是那樣的。世界只有一個。個人的歷史與世界的歷史都是當前我們看到的這個樣子。這裡有些壞事、也有些好事。一定意義上我們的確被困住了,但另一方面,我們所走的路就是唯一的路,我們現在待著的位置就是我們現在唯一會處於的位置。
如果一個具體的地方或狀態經常讓你感覺被困住,能離開就盡快找時間離開。但若是生命整體感受到一種凝滯,有些時候,那就是存活的一種樣態,只是這一刻浮現在我們的意識當中。它會走的,就像一切你經歷過的快樂與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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