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批判思考」到「真正做選擇」

〈從「批判思考」到「真正做選擇」〉2023-07-01

　　 「批判思考」是民主社會中一個經常被提倡的思想技藝或態度，也經常被視作哲學、社會學等學問能給學習者帶來的重要實踐能力。但在另一方面，由於「批判」一詞帶給人的負面印象，以及其實踐性的對當前主流價值的挑戰，批判思考在公共場域中的行使也受到保守主義者的牴觸。

　　在《反動的修辭》中，赫緒曼（Albert Otto Hirschman）提及了三種經常被保守主義者採取的反駁策略「謬誤論」、「無效論」與「危害論」。當一些帶有批判性的觀點出現時，諸多可被歸類到上述三種策略的反對意見，會不顧彼此難以同時成立的邏輯關係，攜手破壞改變發生的可能性。

　　以MeToo運動為例，「謬誤論」可能會說：這樣的表態加深了性別之間的對立，可能會讓男性對女性有更多的敵意與報復心，反而會讓女性受到更多傷害；「無效論」可能會說：去把這些事情講出來也不會比較好，可能少數個案會被懲罰，但之後會做那些行為的人還是會做那些行為。也許他們會變得更小心、更精明，用更多他們已有的方式去避免自己受到揭露或影響；「危害論」則會說：這種運動會增加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感、破壞社會的和諧、讓很多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潑髒水，就算會讓加害者比較緊張，其實對社會造成更大的危害與動盪。

　　這類的說法有時並不完全是空穴來風，但它們卻往往帶有一種不見得真誠的工具性。這些人提出這些反對意見很多時候不是為了參與公共討論，而是為了壓抑與「結案」可能的一切公共討論，來讓社會保留在當前的狀態。這樣的保守主義者對於批判思考的一個看似理性客觀的普遍回應是「如果你覺得現在的社會／規範／主流價值有問題，你有更好的、可行的與立即的改變方案嗎？」，而它的暴躁版本是「只會批評誰不會？」、「你行你上啊」。

　　這樣的回應模式對於立場並不清晰的猶疑者來說是足夠具有說服力的。因為對於一個「不知道要不要讓鐵軌改變方向」的人來說，什麼都不做是最不讓自己犯錯或承擔責任的一種方式。「謬誤論」、「無效論」和「危害論」都有可能是對的，我們提出的批判或改變方案很可能徒勞無功，甚至顧此失彼或適得其反。只要事情有可能變得更糟，在得到確切的結論之前，厭惡損失和路徑依賴使得人們很自然地傾向不去改變現狀。

　　一些時候，隱約覺得「社會不太對勁」的年輕人會向他們崇敬的學者或倡議領袖尋求幫助。她一方面知道階級問題、知道資本主義下的勞資矛盾關係；一方面要上班賺取生活費，犧牲自己做想做的事的時間、對上級低聲下氣。

　　一方面知道性別不對等、知道父權框架與浪漫愛框架將她長期規訓成一種不完全是她自己的模樣；一方面想被在乎的人喜歡，想要像自己喜歡的故事主角一樣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他們希望社會主義、女性主義或其他種種他們相信更加進步、更加應該被落實的「主義」能夠給他們指引出一條真正能在實際世界中行走的道路。

　　但答案總是否定的。沒有一種批判性與解放性的理念與學問會給你一套完整的應該怎麼做的生活指南，做為一種關於人的主動性的「科學」，它們不是為了提供答案，它們會做出限制，不讓自己從一種「主義」變成一種「旨意」。「批判與解放」所要做的恰恰相反，它們正是要為我們溶解掉那些凝固已久的「該怎麼做」，將我們身處的故事，從一個傳統的線性劇情遊戲，改換到真正的開放世界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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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曠野」的世界裡面，你會知道你不必每天朝九晚五、不必為了別人打扮自己。但同時，你還是可以按照那個最被反覆傳唱的腳本去走，去為了考上更好的學校而唸書、去打卡上班、去將自己打扮成最典型的上班族、溫柔又性感的好情人。沒有一種自由會叫你必須為了「反抗」、為了「爭取」而失去原來的工作和生活，也沒有一種解放要逼迫你燒毀一切裙子與高跟鞋，未來只能剪短髮穿褲裝。

　　批判思考與其所要推展的那種自由與解放，是將「選擇」重新帶回到我們的視野之中。這些「主義」和「進步思想」會讓我們意識到自己過去所做的許多選擇其實不完全是自己的選擇。你或許真的體驗到自己基於自己的「自由意志」簽署了「自願加班同意書」，也經過深思熟慮才買下那件短裙並穿到另一個人的面前。但在一些人的生命之中，那是在比實際的選項更有限的範圍與氛圍下做出的決定。

　　當一名搶匪拿著槍指著你，問「要錢還是要命？」的時候，你的確是選擇了「命」，但你一點也不想要失去你的錢。如果可以的話，你當然想擁有你認為應該屬於你的一切。但在一些時候，我們處於被動，環境並未為了從你身上搶走錢而拿槍指著你，但它也不是為了滿足你或讓你充分發展自我而被設計。這些批判性與解放性的思想，給予我們更多讓自己不再陷入被動的能力。讓我們更能夠帶著我們的需求去和社會「協商」，去找到一個自己在理念與環境之間達成平衡的姿勢。

　　學習一個個不同的理念，就像認識了許許多多不同的曲風。你終於知道你長久以來聽的音樂叫作什麼，也開始有了調整電台頻率的技術與權利。但如果你想要把音樂放得更大聲，讓它充滿整座大廳，你還是得適度考慮其他人喜歡什麼、他們一直以來都在聽什麼、這個場合適合哪樣的歌。以及，你需要開始考慮，你現在所放的這首歌，真的能讓別人理解到這種樂風好在哪裏嗎？陽春白雪的歌是可以的、更符合大眾口味的歌也沒有問題。真正做出選擇，蘊含著你必須揹負自己的選擇。

　　在目標前的房間裡有兩個通道，一條是只能讓少數人通過的捷徑、一條是能讓多數人通過的漫漫長路。「在一些真正需要做決定的時候，不能只是保持沉默」通往獵人考試會場前的小測驗讓小傑反思這個問題。這次他的答案是：「走那條多數人能走的路」。然後，我們用那些本來可能使我們自相殘殺的武器，一同打破中間那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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