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現在不僅僅要禁止玩具槍,而且還要把真的留下來!」這句話出自喬治卡林的單口喜劇,作為眾多諷刺當時雷根派做事表裡不一、雙重標準的其中一個例子。就像許多其他為了諷刺而誇張化的喜劇台詞,這句話一方面凸顯了美國政府的荒謬雙標,但另一方面,它也反映出某些政策考量的邏輯與關懷。
我清晰地記得,國中一天放學之後,我和同學一起走去車站搭車。那是一個位於市區,有著不少站牌的大車站。一名男子(從國中生的角度,實在無法判斷那個人多少歲,也許也就二十出頭、甚至不到二十)坐在我們即將經過的路邊,手中甩著一把折疊刀。
當我們經過他面前時,他站起來,問我們有沒有錢。我不記得當時的對話細節,只記得我們都有些緊張。當時我習慣把錢放在書包裡的小口袋,所以拿出了自己的錢包,展示出裡面連零錢都沒有的「慘狀」。然後我應該有說要趕車什麼的,他也就沒趣地放我們離開了。
要說那是某種勒索或恐嚇取財嗎?應該是。但他其實也並未真的做出什麼威脅我們的事情,只是讓當下的我們很緊張。而我們之所以那麼緊張,是因為在他叫住我們之前,曾一個人在牆邊甩著刀,表現出一種危險的姿態。多年之後,這一甩刀動作,卻透過名為「蘿蔔刀」的塑膠玩具,在中國、台灣、南韓等地的中小學校園中流行了起來。
*
「玩具刀」在校園裡面流行,自然激起很多家長和學校的擔心。很快地,是否應該禁止孩童將這樣的玩具帶到校園,成了一個受到討論的議題。對於認為不需要禁止的人來說,這不過是一個沒什麼殺傷力的塑膠玩具,甩著玩很舒壓,真要戳到人,除非眼睛或特別脆弱的地方,也很難讓人受傷。持這種立場的人更進一步指出,圓規、三角尺、美工刀顯然都比這個玩具更銳利,如果說這樣的玩具需要禁止,那這些更危險的工具也應該不能帶到學校。
主張禁止的人則認為,問題的核心並不在於物品的銳利程度,而是這些東西被設想為如何使用。的確,用圓規或美工刀戳人肯定比用蘿蔔刀戳人更容易讓對方受傷。然而,在教育現場中,我們能夠盡可能清楚地說明這些工具的使用方式與場景,去讓孩童知道這些工具可以用來做什麼、用來做什麼則是危險且不合適的。
然而,從玩具刀的形狀、名稱、以及那些讓小孩子感興趣的短影音影響下,他們很容易去得到「可以用這個互戳」的印象。尤其,因為孩子知道這些玩具刀不像美工刀那樣銳利,「一般來說」不會讓別人受傷,反而更可能在玩得太high的情況下,不小心真的把人弄傷。
同時,在「中國製品」、「抖音」這些本來就已經在許多台灣人心目中留有不好印象的背景下,人們便更不放心讓孩童在學校玩這樣的玩具。
的確,讓孩童在建立認知與習慣的階段裡以把玩具刀甩來甩去為酷、以拿玩具刀互戳為樂,聽起來並不是一個好建議。但另一方面,禁止他們在學校玩這些玩具,很可能也只是一種眼不見為淨。光是禁止,想玩的人還是會在老師沒有看到的地方偷偷玩,或者帶到街上、補習班再玩。如果那真的是危險的,禁止也就是讓那些危險不發生在學校裡面而已。
即便國王因為擔心卡拉波斯的詛咒而下令全國不能使用紡錘紡紗,公主仍會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觸碰到古塔中的紡錘而從此沉睡不醒。真的要去避免孩童遭遇到這些不必要的風險,我們需要做的,很可能不是把周遭一切可能造成危險的東西都收起來。而是去告訴他為什麼一件事情是危險的,讓他自己去判斷自己應不應該接觸那件事情,如果要的話,要做好哪些準備。
真正有辦法導致危險的,並不是玩具本身,而是那些玩具可能承載的思路、以及孩子們對這些玩具的理解與使用的方法。這很可能不是一個應該要被推崇的玩具,但就像指尖陀螺,一段不用太長的時間之後,「蘿蔔刀」就會被人們拋到腦後,孩子們就會玩起下一個玩具。我們不可能隔離與封鎖一切可能的危險,即便想讓阿基里斯浸泡使他無敵的水,你也還是得抓著他的腳踝,使得他終究可能受到傷害。只有當他有自己辨識危險的能力時,危險才會開始從他的活動範圍裡一點一滴消退。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