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重新回到馬場兄妹的對比。我們看到,相較於新潮、張揚、情緒豐沛的妹妹,哥哥無論經歷了什麼,總是說著明天還要工作、還要回去餵馬。從表面上來看,這代表著哥哥比較沉穩、內斂、堅持做好份內的事,妹妹則注意力不足,不願意安定與按部就班。
然而,隨著兩人聊起過去,我們才知道妹妹本來也嚮往擁有自己的馬,但那匹本來應該要是自己第一匹馬的「牛仔夾克」,因為父親想要讓馬拍電影的願望而交給哥哥訓練。這件事說明了女性在傳統家庭中的地位,為了父親的願望、以及他對於兒子(繼承者)的期許,對女兒的承諾被毀棄了,在這個過程中,父親甚至沒有想到她、沒有看她一眼。
對她而言,父親為了那部名不見經傳的爛片剝奪了本來可以屬於她的未來。並且也沒有給與她任何馬場事物的話語權,所以她選擇向外尋找機會。然而她的種種副業,卻盡是電影相關的事情,說明了她雖然表面上像是在逃離,其實仍是希望得到她父親的關注與肯定。
但在哥哥的眼裡,那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爛片,是《魔蠍大帝》(The Scorpion King)。那是父親交付給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也是他作為海沃家繼承人的重要時刻。但就像屬於妹妹(女性)的機會被父親(家庭)抹消了,最終《魔蠍大帝》改用駱駝,哥哥的第一次機會也以「根本沒有出場機會」的方式失敗告終。
在隱喻方面,就像妹妹在見到前童星時問到的「那個演得很好的黑人男孩哪去了?」。這一「馬」換成「駱駝」的故事,也指引我們去思考好萊塢長期用白人演員搬演黑人故事的這段歷史。這部電影的沙漠、騎馬場景以及前童星的主題樂園,都在視覺層面上反覆給出了西部片的暗示。這提醒了我們在真正的美國西部歷史裡,牛仔以黑人為主,但就像《運動中的馬》中的黑人騎師被歷史抹去,西部片也從流行文化抹消了黑人牛仔的存在歷史。
我們可以從兄妹房屋裡那些僅存的黑人牛仔電影中看見導演對這件事情的暗示。而在那場戲裡,哥哥也終於說出了他沉潛多時最想說的話:「我們要做的事,他們不能抹除」。人們會再次蜂擁而來,就像他們把電影的歷史搶走、把黑人牛仔搶走、把馬匹換成駱駝,但這一次,我們會向消抹說「不!」,我們會被歷史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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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這個「讓歷史中的沉默者發聲」的關懷(我們知道,種族議題始終是喬登皮爾作品中不會避開的主題),我們能夠明白兄妹兩人所扮演的角色真正的意涵。哥哥的角色是在歷史中受打壓而無法發聲的黑人,妹妹則向我們揭示時代的變化。這個時代的媒體雖然很速食、很輕浮,但處處是機會。她要用行動向觀眾、向她的哥哥、向全世界受到壓迫而無法發聲的群體宣告,這是一個每個人都能夠發聲的時代。
在前童星那場失敗表演當晚,兄妹兩人以不同的方式學會了敬畏。哥哥明白了要低頭、不去看、不去試圖挑戰或征服;妹妹則在受到奇觀洗禮(呼應電影開頭聖經文字:「我必將可憎污穢之物拋在你身上,辱沒你,為眾目所觀。」,在這裡,也意味著不敬者成為奇觀的一部分)之後,也一度放棄原來拍攝奇觀的想法。
然而,哥哥卻在一輩子的馬場工作中得到啟示,認識到與對方互動的可能辦法。同時,他選擇比妹妹更加相信她的價值觀,就像兩人兒時遭遇挫折的時候,他給予她的支持與關照一樣。於是,他將外星生物取名為「牛仔夾克」,並在出征之日穿上《魔蠍大帝》的衣裝。他要讓兩人重新得到屬於他們的東西,在世人不能夠忘懷的那一刻。
八卦記者的闖入也讓這段故事更加清晰,他們不是要馴服奇觀,他們要對抗的是外人,是隨時要再次搶走他們歷史的蜂擁人群。最後,兩人在西部場景中完成了他們的使命,這一次,螢幕正中央的黑人騎師是主角,並且不會有人再忘記他的名字。
與1878年的那部片不同,這一次,執導這部片的那雙眼睛同樣出自一名黑人。這一次,喬登皮爾用《不!》來回應一切不正義的吞噬與消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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