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那年,我第一次去了精神科,得到了亞斯伯格症與焦慮症的診斷,過了幾年,焦慮症的診斷變成了躁鬱症,許多的時候我都處於憂鬱的狀態。
亞斯伯格症是自閉症譜系中的一種疾病,主要症狀為社交障礙。而躁鬱症則是一種情感障礙,患者的情緒會在非常快樂(躁期)與非常憂鬱(鬱期)之間來回擺盪,我自己比較常處在鬱期,此時的症狀會與憂鬱症幾乎相同,情緒極端低落,負面思想,可能有自傷自殺意念等等。
亞斯伯格症和憂鬱症狀同時出現並不是1+1=2這麼簡單,許多症狀都會互相影響產生新的效應。
在憂鬱時,我的認知能力與專注力都會急遽下降,你也許會好奇,認知能力和專注力會如何影響社交呢?沒有自閉症的人,或者稱NT(註一)也許常常憑藉直覺就可以完成大部分的的社交,我的社交技能仰賴我用大腦蒐集的大量資料庫,經過理智的精密運算後得到社交的最佳解。
我常常形容我學習社交就恰如AI人工智慧在學習人類的語言,透過大量的資料庫還有高速的運算來達成「模仿人類」的效果。然而當憂鬱襲擊我的大腦,我就像失去運算能力的AI,在社交能力上直接大幅跌落,平常可能沒什麼人看得出我有亞斯伯格症,但當我憂鬱時,認知能力下降讓我不知道說什麼才是正確的,而專注力的下降不僅讓我很難專注在對話上,也讓我很容易衝動說出不該說的話語。
社交退縮是憂鬱症常見的症狀之一,意指當事人與社會交往減少,變得孤僻、退縮,與外界接觸的頻率和程度減退,如果加上亞斯伯格症本身的社交困難(或是因為社交挫折而本來就對社交有所恐懼),嚴重程度往往大幅提升。
以我自己為例,我會因為不想/不敢和商店老闆說話,導致不出門用餐,直至血糖過低才勉強到速食店購買高熱量的產品快速補充熱量。而上學或上班更是無法達成,而無法完成義務又讓我陷入更深的自責與憂鬱,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在亞斯伯格症相關社群的討論中,會發現「求助」是很多亞斯伯格症者缺乏的能力,什麼程度該求救、該找誰求救、該如何求救……這些問題都太難回答。當我陷入憂鬱時,常常發現自己已經太過憂鬱,因上述社交退縮症狀而更難尋求協助,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是否小題大做,這樣的狀態真的需要尋求協助嗎?更尷尬的是,有時候我也不知道別人能夠怎麼幫助自己。
如同上述所說,憂鬱的發作就像滾雪球,一不小心就會陷入無底深淵,但躁鬱症和亞斯伯格症都是我一輩子的功課,我又該怎麼面對呢?
我目前有穩定的回診精神科與定期諮商,當然藥物也有按時服用。我剛開始服藥的時候經歷過一段服藥混亂期,因為藥物的副作用以及症狀的干擾,我往往無法穩定進食三餐,而隨餐的藥物也因此常常沒有服用,後來我學會跟醫生溝通自己服藥的困難,包含遇到的副作用,或是早上的藥我就是會忘記……幾經調整終於調整成我現在能穩定服藥的狀態。
而心理諮商,有的人覺得有用,有的人覺得雞肋,對我來說,我很幸運地遇到了適合的心理師,除了處理一些過去的議題之外,固定的諮商時間也讓我能夠在狀態不佳的時候,無論是經由心理師的覺察,或是我自己有所發現,都可以即時求助,而不用擔心求助朋友會造成對方負擔等等的疑慮。
前面談到「什麼程度該求救」這個問題會造成我求助上的障礙,於是,訂立準確的求助規則就會十分有幫助。
我主要的檢查點有幾個:
這些點都有不等的加權分數,當分數超過一定界限我就會馬上求助,如果有分數但不高,我可能會視情況觀察看看。
解決了「什麼時候該求救」這個問題之後,下一個問題是「可以向誰求救」。這個求救的網路是要在平時就編織好的,類似於大家常常說的「社會安全網」。
我主要可以求助的人有三種:
至於如何選擇該向誰求助,取決於緊急程度和嚴重程度。
如果既緊急又嚴重,例如強烈自殺意念,我就會找在附近的朋友協助我到急診就醫。
如果嚴重但不緊急,例如每到晚上就會自傷,但沒有影響生命安全,我會先和朋友討論這是否真的不緊急,如果確定不緊急,我會選擇等到下一次回診或諮商時和醫師或心理師討論。
剩下兩種排列組合,也就是緊急但不嚴重(我其實想不出來什麼情況會緊急但不嚴重)以及不緊急也不嚴重,我會選擇先和朋友討論,並且等待下次遇到醫生或心理師的時候討論。
綜上所述會發現,無論是哪一個情況,結尾都是要尋求醫療協助,因為我的憂鬱是躁鬱症造成的憂鬱,和一般沒有精神疾病的人的悲傷、憂鬱情緒不同,需要比「朋友」更專業的協助。
另外會發現我的求助人選裡面並沒有「父母」,這是因為與父母求助我需要負擔更大的心理壓力,不想讓他們擔心、有時會獲得意外的說教等等都是我不選擇他們的原因。我的父母真的很努力在學習怎麽和我、和我的疾病共處,只是「父母」這個角色的特殊性讓我不會選擇向他們求助。
亞斯伯格症通常被認為是自閉症族群中,較沒有語言障礙的一群,但我在憂鬱時仍會感覺很難說出話,於是我學習使用書寫或打字的方式告訴醫師/心理師或是我的朋友。
至於我的朋友「蝸牛」更曾經在無法說出話的時候使用手語與輔導老師溝通,溝通本就不需要限制在口語,但亞斯的固著讓我們有時候很難自己想到其實有其他方式,這時旁人的建議或許會有幫助。
亞斯伯格症和躁鬱症/憂鬱症的面貌千變萬化,每個患者都有著自己獨特的經歷和需求。有些人可能更需要家人的支持,有些人則更信賴醫療體系。不同的診斷、症狀程度和個人特質,都決定了他們面對挑戰的最佳方式。上述是我個人在面臨雙重打擊時的處理方式,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就是適合每個人的解決之道。
和剛拿到診斷那時相比,雖然疾病並沒有消失,但我已經比當時掌握了更多與疾病相處的技巧。雖然偶爾還是會感到沮喪和無助,但我已經建立了完整的求助機制,不再害怕尋求幫助。醫生、心理師和值得信賴的朋友成為我的支柱,他們不僅提供專業協助,更給予我莫大的情感支持。
亞斯伯格和躁鬱症或許是我的宿命,但絕不是我的全部。我會繼續努力,用自己不一樣的經歷鼓勵更多有類似狀況的家庭。我很喜歡亞斯伯格界的KOL花媽卓惠珠說過的一句話:「自閉症不會好,但會慢慢變好。」雖然有時候看不到隧道的盡頭,但回首會發現已經走過了好多泥濘,站在現在這個位置了。雖然不知道未來如何,但一步一步走過的腳印都是真實的。也許他們說的是真的,活下去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