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是一個多元文化並陳的社會,尤其在飲食方面,台灣可以吃到非常多種、啟發自世界各地的不同口味料理。同時,台灣也存在著一些不同的族群與不同語言的使用者。雖然俱備著這樣的多元環境,但台灣是否是一個包容多元的、多元文化可以融洽相處的環境?顯然有待商榷。
為了增進「國際化」,台灣的學校一直都相當強調英文教育。在數十年之間,無論哪個主要政黨,也都有候選人提出過大同小異的雙語政策。在這樣的氛圍與教育下,許多台灣人都能夠大致上看懂與聽懂難度相對低的英文。但在另一方面,即便我們都在學校教育中學過那些基本對話的詞彙,但如果突然被要求用英文來與他人交談,多數人會立刻變得支支吾吾。
在那些必須用自己不熟悉的語言表達的情況中,我們才會一下子意識到原來說話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在表達的過程裡,我們彷彿要一直尋找那最適合的詞彙,並在壓力之下不得不用自己想到的那個相對靠近的意思。有需要寄英文信件或寫英文履歷的人,也或多或少能明白,不能「我手寫我口」的狀態與平時自在的言說有多麼大的差異。
然而當今天這個人是一名台語使用者時,他幾乎在一切書寫上(以及很多「正式場合」裡),都需要遭遇我們寫英文時需要遭遇的那種不舒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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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學校教育並不主動教育我們如何書寫台語。於是,雖然在日常生活中能熟練使用台語的大有人在,但在多數情況下,即便是台語使用者,書寫時還是只能使用中文。在這樣的背景下,當有人試圖去用相對具有共識的書寫系統在網路上盡可能表達台語時,他往往遭遇到很多的不理解、甚至嘲諷與批評。
一些人會故作理性中立,苦口婆心地勸說台語使用者使用「更有利溝通的工具」、「大家都懂的中文」;另一些人則信口批評其為「亂碼」、「不是人話」。的確,多數人看不懂台語文是一個當前的事實,但是因此去要求台語使用者在書面與網路上必須使用中文,就如同要求我們一定得用英文說話一樣,結果不是無法精準表達、就是乾脆閉嘴。而在這種非常困難的環境裡仍願意持續書寫自己語言的人,除了屢屢被「指正」應該要用通用的語言,如果他不願意照做,甚至會被批評成「語言霸凌」。
然而,就像貼出「火冒4.05丈」的台大學生覺得「正常人」受到不公平對待、覺得自己「被政治正確要求閉嘴」給人帶來的荒謬感一樣。台語文使用者從來沒有足夠大的勢力有辦法「霸凌」中文使用者,就像性少數與非白人族裔從來就沒有機會可以霸凌好萊塢電影。身為多數的、生活沒有處處遭遇不便的一方,人們往往會將自己過去擁有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而在有人提出不同看法時,不自覺地站在保守、乃至於歧視的一方。
這些保守、反動與歧視的舉動並非只有最掌握優勢的人才會行使。就像女性也可以是父權框架的共同加害者--譬如用傳統價值打壓媳婦的婆婆、或要求女下屬在工作時表現特定陰柔氣質的女上司,母語是台語的「台派人士」也同樣可能是對台語文、乃至於台語文化歧視與嘲諷的加害者。
的確,沒有人應該被強迫學習任何一種語言,就像台語文的使用者不應該被要求必須使用中文一樣。如果有人逼迫你必須學習台語文,那顯然是一個錯的行為,但錯是錯在逼迫,而不是錯在台語文。同時,一個更明顯的事實是:根本沒有人擁有那樣的政治資源可以逼迫你學習台語文,而我們卻一直在被強迫學習中文與英文,因為英文是國際通用語言、中文是「國內通用語言」。
在前總統馬英九上任之後,他的「菁英氣質」獲得許多人的青睞。對比於講中文有台語腔的陳水扁,馬英九甚至有時會直接使用英文來演講。然而,總統使用英文演講代表台灣很有競爭力嗎?當一個國家的領導人不願意在國際上使用台灣人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語言(無論是台語還是華語),而選擇那個「國際上最多人聽得懂的語言」時,如果一個人還在重複「語言是為了溝通」,並相信那之中沒有什麼需要被意識到的權力關係,那除了不懂的語言或文字,關於政治與社會,或許他也需要重頭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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