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13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諮商小說】:來體驗諮商的學生

小女生主動來諮商,態度很冷靜,我問她想要聊什麼,她說:「有沒有不害怕死人的方法?」
啥?雖然一頭霧水,但根據過去經驗,主動諮商又是死亡議題,她的過去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我得謹慎問問,或許需要長期晤談。
1972年,心理學者 David Rosenhan 作了一項有名也很有爭議的實驗,他派了若干假病人去測試精神科醫師,每個人都陳述聽到幻聽,藉此測試精神科醫師是否能分辨「正常」與「不正常」。實驗後所引起的爭論讓人有哲學性的思考,剛好可以用來對比這個諮商故事。
「我很害怕死人,最近看到新聞裡那麼多意外畫面,我很擔心會看到不該看的,做事不能專心」小女生講話冷冷的。
「還有其他令你擔心的嗎?」我問,她想了很久,沒有,害怕看到死人的樣子,只有這樣。「嗯嗯,這確實是很可怕,不過現實中遇到這樣的機率還蠻低的。我想多問一些其他訊息。」
小女生來自南部,家庭環境健全,家人及朋友關係自覺良好沒有衝突,過去也沒有印象深刻的負面經驗。對了,童年時有遠親過世,參加過追思禮拜,感覺不好。最近睡眠品質差,應該是太晚睡。個性內向,不過與同學處的都好,有歸屬的小團體。
這些線索與死亡焦慮沒有連結,我想繼續深問,但小女生被動且簡短的回應感覺她也不是很想講。
我抓抓頭髮、沈思許久,諮商到此卡住,倒是小女生顯得無關緊要,似乎在等我下一步怎麼做,有時候她也不是很專心,現場凝結沒有情緒流動,感覺不出她對這議題的焦慮。
我想了想,這有兩種可能,一是小女生過度冷靜,情緒封鎖,潛意識刻意疏離,不過既然她是主動諮商,在動力部份應該多少會洩漏些焦慮,她應也會對這尚未明朗的狀況感興趣才對,但都沒有,比較像她丟一個議題出來,看看心理師怎麼應付,與她無關。這讓我有被考試的感覺,也就是第二個可能,小女生並非真的來諮商,而是來「體驗諮商」,做諮商作業的。

體驗諮商的作業
「體驗諮商」是多數心理系所的學生會被要求的作業,少數社工、兒童工作、家庭相關科系的老師也會要求,體驗後要寫一份觀察與心得,例如覺得心理師溫不溫暖、使用什麼同理問句或策略,最後給什麼建議,被諮商後的感受等等。我相信老師出作業時,會要求學生選一個自己最近的困擾去談,把作業當成「真的在諮商」一般,才會真的有體驗。不過對學生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想交作業或不願坦誠的勉強想了個議題,諮商就是來看心理師如何應對。
因為不是真正的困擾,所以感覺不到情緒/情感,所以不見合作的積極,也不是不能談,但該如何拖一個不想動的人呢?而心理師又鮮少會在第一次談話就「面質」對方說,「你剛剛說的都不是認真的,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David Rosenhan 的實驗
這讓我聯想到 David Rosenhan 的實驗與爭議(註 1),Rosenhan 派了 8 位假病患,以「有人一直在我耳邊發出『碰、碰、碰』的聲音」,刻意以這種無特殊意義的聲音為主訴症狀,去測試精神科醫師的診斷,結果多數都被判入院治療,實驗藉此諷刺醫師常標籤化病患的草率診斷。
Rosenhan 說:「我一直聽到一個聲音。」
精神科醫師問:「你聽到什麼聲音?」
Rosenhan 說:「碰、碰、碰。」此時 Rosenhan 的心裡很得意。
精神科醫師問:「碰、碰、碰?你說的是碰、碰、碰嗎?」
Rosenhan 說:「碰、碰、碰,沒錯。」
聽他這樣說,醫師也許會抓抓頭髮,茫然不知所措,也可能放下紙筆,瞪著天花板沈思好幾分鐘。然爭議是:多數醫事人員並不會懷疑前來求診的病人在說謊,儘管任何檢查都無異狀,也無法保證後續皆無問題,因此醫師可能就會根據病人的自述給予相關治療。
我此刻的心情就像這樣,想破頭,問問題也碰一鼻子灰,有挫折感。只是這種事對方若不承認,要確定為假議題也不容易,還是菜鳥時容易將案主所說的字面意思當成要表達的,結果卡在語言陷阱,常常不知所措,現在以情緒、直覺輔助判斷,稍微可以鎮定。

結案
我決定不去深究小女生「這個人」。一來是她也不打算讓我進入和她的關係,二來直覺是假議題,於是我轉向對問題的認知與邏輯。
「我問一個假設喔,希望你不要介意。有一天人都會死亡,當你年紀越長時,你的父母可能會先離你而去,你必須幫他們辦後事,當他們壽終正寢躺在醫院冰櫃時,你會不會害怕已經死亡的他們?」
「不會。」還是很短的回應。
「為什麼呢?」我問。
「嗯…他們是我的親人,而且我可能會很想他們。」她說。
「是的,因為是親人,所以即使他們過世,他們的身體也不會令我們害怕是吧。那麼我進一步問,你會去觸摸他們,說說再見嗎?」這是引導。
「會啊。」她說。
「你可以想像一下那個畫面,假如有一天我們的親人過世,那個遺體對你而言會有恐懼嗎?」
「好像不會。」她說。
「這樣想像後,你覺得是否還會害怕死亡的人?」我做認知的結論。
「不會了。」她有一點領悟的感覺。
「嗯嗯,關於遺體,現實生活裡也只有親人死亡我們才有機會接觸到,現在你不會擔心了;至於陌生人的死亡與畫面平常是沒有機會接觸的,你更可以選擇不去看那些新聞。」我如此說。
「嗯嗯。」她又恢復冷漠的應答。
「這樣,談話結果是你所需要的嗎?你是否覺得還有哪些地方沒有談到,我們可以接著繼續談。」我問。
「沒關係,不用了。」我注意到她在看時間。
(沈默)
「好,那我們今天就要結束囉。」我說。
「好。」她很乾脆。
事後我想了想,她應該是來體驗的沒錯,因為議題結束快、也很在乎結束時間。
Rosenhan 的實驗發表後引起精神科醫師們的不滿,雙方公開宣戰,三個月後醫師們發表聲明,他們至少抓到了41名 Rosenhan 派來的假病患,然而 Rosenhan 一個人也沒派。到底這場戰役影響了誰,我認為權益受損的是真正需要治療的人。我覺得來體驗或做作業都沒關係,只是一定要做好準備坦誠參與,否則對雙方都會很傷,心理師會變得很小心,案主也被影響變得更謹慎,形成惡性關係。

【創作聲明】
故事主要彰顯某個人性、心理主題及關係情境。分為兩個形式,「諮商小說」:人物、背景、情節皆為杜撰,強調某些類型、族群及心理機制的議題;「諮商故事」:為心理師所經歷的自省或經驗,若大量使用案主故事,則另會加註〈已徵求案主同意〉。
註1:有關此實驗的豐富內容,可見張老師出版社的 《打開史金納的箱子》 一書,P8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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