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理工出身的我而言,「人的感受」真的很難處理,因為你控制不了對方的感覺。
你想嘛!工程師寫程式,寫錯了,改一改重新編譯,我們沒有必要去問程式:
「程式啊程式,你一整天都沒進度了,是怎麼了嗎?」或是
「這杯咖啡請你喝,天氣好冷,要注意保暖,千萬別當機唷!」或是
「那個打電話的女生真的是小3嗎?你還好嗎?」
剛開始當組長的時候,有事需要處理,我完全聚焦在事情上,識別重點,直接交辦:「這件事,a → b→ c→d → 結束。」
我完全不會注意到組員,可能去開會,被別組的人欺壓,吵架吵輸了,所以心情低落,需要安慰,或是需要有個人,一起把對方罵一遍!
大概就是把每個組員當成是獨立的程式碼,期待他們根據我下的參數,自行良好的運作,跑到當機,我就重新下個參數,接著期待他們繼續自行良好的運作。
跟你說,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每日上班最初30分鐘的重要性,有如打手機遊戲的開局。
那天,一進公司就埋頭看email,訴求最短時間識別出「今日必辦事項」。
在我「快、狠、準」識別完後,我把椅子滑到走道另一邊,打算以最快速度與米拉「同步今日必辦事項」。
「米拉,我跟你說這個事情,你今天要....」話才講半句,我從米拉的側臉發現她不太對勁,這是眼淚嗎?好像還有一坨好大的鼻涕。
儘管、我心裡還是想著必辦清單,但那坨鼻涕阻止我繼續講下去。我滑回座位拿了舒潔拉拉,再滑回來。
「米拉,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一邊遞上衛生紙一邊問。
米拉看起來不想說,但我還是無法放下今日必辦清單,好想快點跟她說這件事情今天要做完。於是我賴著不走,「是我做了什麼事情,讓你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跟你沒關係啦!」米拉終於開口。
「那有沒有什麼我幫的上忙的?要不要去會議室聊聊」我問。
進了會議室,「我老公........」,米拉霹哩啪拉,講了連續劇的情節,聽完很想拍桌,叫她直接離婚,但根據過往的經驗,感情的事,局外人最好不要插手,當個純聽眾就是最好的支持。
聽著聽著,我心中做好最壞的打算,加班做完今日必辦清單唄,小事小事(心中想像自己正帥氣的甩頭髮),然後向米拉提議:「你要不要請假休息一天?舒緩心情。」
「不用啦,你要跟我講事情厚,你趕快跟我講一講。」米拉漸漸收住了她的情緒。
最後,米拉當天還是完成了她的工作。
雖然那一陣子,她狀況不是很穩定,偶爾需要請假以及同仁們的協助,但大部分的工作,她還是如期完成了。
一坨巨大的鼻涕讓我學會在能力範圍內,盡量的去同理、去給予支持。
鼻涕,真是謝謝你了。
早上,佛羅倫斯,一個跟我同期的組長,突然找我。
「你過年有去哪邊玩嗎?」他問。
「去露營啊!幹嘛?有事?」我說。
「那個...陰錯陽差...」
佛羅倫斯看著我,過了好幾秒還不說下一句,有點得意、又有些刻意的扭扭捏捏。
「什麼東西啊,有屁快放。」跟男生講話就是要單刀直入,這傢伙到底想要講啥?
「那個,我過完新年升官了,你上Teams看看,我現在帶近30個人。」佛羅倫斯心花怒放的笑了。
「厚~這是秘密嗎?早就說你一定會升,水到渠成的事情嘛!恭喜恭喜呀!心情如何,很興奮?」佛羅倫斯跟我同期,工作認真努力,英文很好,技術也很好,也很會做人,老闆再不升他,都快沒天理了。
然後,我們又聊了一會兒,他巴拉巴拉的跟我分享,打算怎麼帶新團隊,又問了些我的看法。
聊完後,越想越奇怪,這傢伙幹嘛特別來講,有必要嗎? 過兩天就會公告新組織圖了呀?
突然間,我心領神會:
他這會兒功夫,不就是來「照顧照顧」我的感受嗎?
嘖,我今天竟然被「處理」了。
我有個外國同事,已經60歲,位於關鍵職位,但跟多數人都處不來,因為他總覺得自己完全沒有錯,都是別人做得不夠好,他的口頭禪是:"You should do a better job."
我自然也沒有那麼喜歡他,但我跟他之間的業務往來,高度密切,逃不了。
有一回,他大爺有件任務沒完成,但Email不回,Teams不應,眼看期限就要到了,我只好上系統送了張正式的工單。
結果呢,他收到工單,馬上就處理完成,然後還在系統的工單上面留下一行訊息:
"Hey, I guess you spent over an hour to open this ticket, but I take less 3 minutes to get it done."
他心情好的時候,月月跟你槓一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週週槓一次。
我的心情也常常被他搞得很不愉快,直到那天我看了一行禪師的書:「我真正的家,就在當下」。
書中建議我們要去對不喜歡的人憐憫,去思考「這個人今日為何如此運作他自己」。
雖然我自身極度抗拒、但我還是試著去思考:這位60歲的美國同事,為何總是愛跟別人說,"You should do a better job",可是當他自己做錯事情的時候,卻總是避重就輕,不願意直接承認呢?
我猜想很有可能:
想完了這一輪,這位60歲的美國同事,變成了一個沒被大人好好照顧的可憐的孩子。我意識到、我根本不需要去對他的情緒做任何回應。
自此,我拿回情緒感受的自主權
。
從一開始的傻二愣子理工女,老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到後來漸漸能理解別人,也漸漸理解自己,學習照顧別人,也能照顧好自己。
工作這檔事,雖說領錢辦事,天經地義,但我們的內心,不能為了錢而失去。
(本文獻給:覺得做人比做事難很多的每一個你,還有我自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