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相當性」與「期待可能性」：一個「擅自闖入借廁所」的判例

〈「社會相當性」與「期待可能性」：一個「擅自闖入借廁所」的判例〉2023-12-04

　　「租客回家發現有人未經許可闖入房間，結局卻令人暖心？」如果我打算做一篇農場文或一部抖音短片，或許這會是一個適合的好標題。

　　今年九月初，一名租客晚間回到租屋處，走進自己套房時，聽見衛浴中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原來是另一名租客擅自進入自己房間，還使用了自己的廁所。面對這種始料未及的情況，承租套房的租客憤而將對方提交檢警。

　　作為判決書所言「智識淺薄的20歲大學生」，被告在相信自己以現行犯身分被逮個正著，不可能無罪的前提下，很快便向檢警承認有罪。然而，根據「天生體質差容易拉肚子」的被告自陳，當天原本正和朋友在家中吃東西聊天，一時之間，急性腸胃炎發作，必須迅速處理。

　　不幸的是，平時使用的租屋處「公廁」一直有人在使用，自己的房間又沒有另外的廁所。情急之下，他想起告訴人的房間中還有一間衛浴，在兩次敲門無人回應後，被告便逕自進入，使用了對方套房中的廁所。

　　然而，一件麻煩才剛獲得緩解，另一項問題又發生了。承租套房的人回到家中，撞見了這個場景，於是，我們有了這場因涉嫌妨害自由，甚至必須由檢察官基於刑法306條「無故侵入他人住宅」提起公訴的刑事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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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這場很適合打上「當時就挺突然的」Hashtag的案件，一方面，我們同情被告急需拉肚子，卻需要在公用廁所無法使用的狀況下天人交戰的痛苦；另一方面，我們顯然也會期望，法律能在我們居住的地方被他人闖入時，給予必要的保護。於是，根據雙方敘述的「事實」，法院給出了我認為相當合理的論述。

　　首先，被告未經許可「侵入」告訴人住處是一個事實。但「未經許可」與法條所述「無故」並不能完全等同。作為違法構成要件的「無故」，意思是「沒有正當理由」。而正當理由，則不需要以法律明文規定為限，而是，根據此次判決書－－「習慣上或道義上所許可，而未背離於公序良俗者，也屬於正當理由」。

　　也就是說，雖然被告的確做出了「擅自闖入告訴人房間」這一在多數情況中很有機會構成犯罪的行為，卻有可能基於某些阻卻違法事由，不得被視為有罪。

　　在這件案子上，法官使用了兩個我們也許沒有在公民課本中學到，但相當值得記住的概念：「社會相當性」與「期待可能性」。

　　社會相當性原則屬於「超法規阻卻違法事由」（也就是，「正當防衛」、「避免緊急危難」、「逮捕現行犯」等明文規定之事由之外的事由）的其中一類原則。

　　這個原則處理的是一些行為在其形式上，與犯罪構成要件相合致，但從當時社會倫理關照，能被評價為得以忍受、或侵害法益極小，不足以破壞社會倫理秩序，沒有處罰之必要－－甚至，如果對隻進行處罰，反而會影響社會運行的行為者，不應令其負刑事責任。常見的情況如截肢、開刀等醫療所需的「殘人肢體」行為，或為了醫療發明所做的可能對人造成有限危害的臨床試驗；或者拳賽、格鬥賽中的格鬥行為等。

　　在這個案例上，法官之所以認為被告「因為肚子痛，未事先取得告訴人同意便使用其房間中廁所」的行為具有社會相當性。是因為，如果本案被告陳述的理由不算是正當理由，相當於法院告訴大家「即便肚子再痛，也只能拉在自己的褲子裡面，或是選擇在眾人面前便溺」。法官認為，這是一種對人性尊嚴的嚴重侵害，是一種完全不正義的價值判斷。

　　同時，法官也指出，肚子痛需要上廁所的需求往往突如其來，無法控制。當下要求被告在公廁有人使用的情況下，必須忍受肚子痛（或如上面所說的，在眾人面前解放），不可以進入近在眼前的另一間廁所，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情。去要求他不要做出這一行為，是欠缺了「期待可能性」。

　　這一概念也就是說，當客觀條件上，我們沒有辦法期待一個人做出其他的選擇時，我們去以法律或規範強制要求他不要做這樣的行為，經常是不正義的。而這也是我們所強調的需要在思考他人行為時，不該忽視的「人的處境」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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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根據上述理由，法院認定被告進入告訴人的房間，屬於正當事由，並不是「無故侵入」。在被告沒有妥善清理廁所，造成髒亂的部分，告訴人可以另外尋求民事上的損害賠償。但在關於妨害自由的侵入住居上，法官認為，應該判被告無罪。

　　這場適合作為法律普及的案子於此落幕，對於腸胃活動較為活躍的人們而言，應該可以算是一次相當令人安心與暖心的判例。但作為本案告訴人與被告的兩人，要重新做「彼此和睦的好鄰居」大概不太容易，或許要考慮盡快開始找別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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