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8|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分析哲學家眼中的客觀世界:因維根的「反反實在論論」

〈分析哲學家眼中的客觀世界:因維根的「反反實在論論」〉2023-08-18


  彼得.範.因維根(Peter van Inwagen)是當代相當具有影響力的一位形上學家,在自由意志、物質存在、上帝與惡等幾個形上學的主要問題上,他都提出過一些重要的分析哲學見解。近年來,他也表現出對「來世」問題的興趣,雖然那乍看之下只是宗教世界觀的問題,但同時也和個人的同一性有很大的關聯,完全是一組形上學家可能感興趣的問題。



  在因維根的那部完整到足以作為教科書的形上學著作《形上學》中,他在客觀性的章節中為我們簡述了一般西方形上學中基本「真理客觀存在」的預設。對他而言,(大寫的)實在論想法是所有形上學共同接受的觀點,因此,他也在此章中回應並駁斥了反實在論者的觀點。


  因維根認為,「存在有客觀真理」這一觀點包含了兩個部分:第一,我們的每一個信念與觀點都是要嘛為真、要嘛為假,就好比地圖與疆域的關係,正確的地圖恰當地反映了世界上的疆域,不相符時,是地圖出錯而不是疆域出錯。第二個部分則是世界存在,且具備獨立於我們信念和觀點的特徵,因此「我們的信念和觀點是真理還是謬誤」這一問題的答案會是客觀的。


  這個基本的定義就已經令有著現象學、社會建構論與實用主義關懷的人有些芒刺在背了。那一地圖與疆域的類比恰恰說明了一種客觀性立即要遭遇的挑戰:「疆域是客觀實在的嗎?」


  疆域的分界有一部份會以自然地形來做區分,譬如高山、海洋(這裡已經牽涉到模糊性的問題,但後面我們將看到因維根對模糊性的解釋);但另一部分,卻是完全基於社會與人類史,有太多國家的疆域分界是被人為在地圖上創造出來的。的確,會有一些被寫在憲法或其他地方上的「正確答案」,那或許獨立於面對考卷的學生,但顯然不可能是「獨立於人類」的。



  對因維根而言,上述這些問題並不是真正與形上學相關的問題。他同意,一般的形上學實在論觀點能接受以下兩種狀況存在:一、我們的有些話語和表達有可能不具有真或假,譬如他語帶諷刺地提到19世紀哲學家Josiah Royce的一段話「世界是一個漸進地自我實現的解釋的共同體」,他認為也許有很多人認為這句話為真且包含有重要的意涵,但對令一些人來說它可以等於什麼也沒說。他認為實在論者可以同意存在有這種無傷大雅的無意義句子。


  另一種情況則是日常語言中的模糊性,他同意當我們在使用「高」或「不高」這樣的語詞時,不見得總是有明確的是或不是的答案,但同意有這樣非確定的信念存在,不意味著我們就不能相信存在有客觀真理與謬誤。雖然我們大多數的用語都有一些模糊的地帶,但這些語詞更常被用在足夠明確的情況,譬如去說一個超過200公分的人高,或形容一個低於150公分的人不高。


  因維根認為宣稱「每一個信念要嘛客觀為真、要嘛客觀為假」的人不需要本身能作為那一客觀標準的裁判,即便當前沒有人能夠對「其他星球上有沒有智慧生物?」給出正確答案,我們也可以具一致性地說「其他星球上有智慧生物」與「其他星球上沒有智慧生物」其中一個是真的,另外一個是假的。



  在做出上述的基本闡釋之後,因維根設想了兩種歷史上存在的反實在論立場,一是柏克萊(Berkeley)式的觀念論立場,這種立場認為:我們不可能想像任何獨立於人類心靈的世界,當你嘗試這麼做時,你會發現你不得不想像你自己(或更加中立的觀察者)在場,並從特定的角度進行觀察。


  但對因維根而言,這樣的論證就彷彿是在說,世界上不存在「單獨的人的畫像」,因為只要有一幅人的畫像,就必定存在著某個觀看者的角度。因維根認為,當我們說存在有獨立於心靈的客觀事實時,我們不需要有柏克萊提到的那種精神圖像,只要能做出這樣的語言描述就足夠了。


  因維根想到的另一種反實在論立場是社會建構論,就像我們前面提過的疆域問題,社會建構論者相信我們的這些詞語使用都是基於特定的社會情況,而不會有某種客觀的判準。因維根同意社會建構論的這個觀點,但他不認為這會影響到實在論者的主張。


  當社會建構論者指出在一些不同的劃定上,聖母峰的高度會不一樣時,因維根認為那只是在說不同範圍的對象「聖母峰X」和「聖母峰Y」的高度不一樣,如果我們使用了相同的劃定,那它到底多高,將只關乎長期的地理力量,而不關於社會力量。對因維根而言,社會建構論完全可以和實在論相調和。



  最後,因維根也提到了一個反實在論者無法逃避的內部矛盾:「客觀的真理和謬誤不存在」不是一個真正可以被接受的宣稱。反實在論者可能會說「這樣的宣稱符合於我們的經驗」,但因維根認為,當我們去說「獅子是肉食動物」符合我們的經驗時,意味著如果有人拒絕此一命題,可能會遭遇到麻煩(譬如被野生獅子吃掉)。或者當我們接受了錯誤的數學命題,我們的帳單會被退回、我們建造的橋樑可能會坍塌。


  但反實在論者的那一命題顯然不能以同樣的方式去說「符合我們的經驗」,它甚至時常讓我們更可能「被吃掉」或「造出會坍塌的橋」。對因維根而言,實在論就僅僅是一個所有一般形上學的基本觀點而已,而不是什麼特殊的、需要去抵抗的獨斷性宣稱。



  的確,在實踐生活之中,去宣稱一種反實在論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但因維根將不同人對世界的認知差異理解為一種「不牽涉真實」的,可以透過釐清語言來處理的非形上學問題,仍是(典型的)分析哲學式的對世界之過分簡化與自然科學化。


  從實用主義與現象學的角度來說,我們將清楚地知道,我們不可能穿越這些不同的認知去抵達某種完全客觀的外在世界。去假定那「即便我們都沒辦法解答」的世界存在,並且說那「才是真的」的這種談論方式,或許便是如今的人們(哪怕是一大部分對哲學思辨感興趣的人)不再認為形上學重要的最核心原因。





延伸閱讀:

〈「無」與「基本情態性」:海德格的〈形上學是什麼?〉〉

〈Nontology:對柏拉圖「非存在之謎」的思考〉

〈先蘇哲學切片:從自然哲學到智者〉

〈邁向未來真理:淺談實用主義真理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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