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生活,或任何一種想要投入更多的領域。我們有時候會被困在一種單一方向的迷思,彷彿那是一場直線衝刺的賽跑。如果與自己預期的成果不同,那一定是因為我跑得不夠快、做得不夠好、練習得不夠努力。
於是,我們投入更多時間,反覆嘗試、反覆練習。有些時候,事情在過程中得到好轉;但在另一些時候,像是在一個永遠看不見出口的隧道,繼續奔跑也就只是繼續奔跑,沒有「量變導致質變」,最後資源耗盡、精疲力竭。
我們被教育成要不知疲倦、要像《不聽》歌詞中的主角那樣不懂得放棄,彷彿努力之後總是會有某些收穫,「就算沒有,至少不會留下後悔」。然而或許,疲憊感不是一種對我們朝向目標前進而言的累贅,而是對於我們的身體、我們的未來之保護。更甚者,它還具備了召喚「休息」與「改變現狀的靈感」的積極作用。
從單一行進方向的思考而言,休息可以讓我們「走更長遠的路」,肌肉的撕裂得以獲得緩和,肌衛星細胞得以有時間增長。另一方面,當我們停下腳步,我們的視野可以相對展開,我們的思緒也得到空間發散。
面對相同的目標--譬如說山頂,我們得以去規劃一條更好走的路、去思考在遭遇到不同的可能氣候狀態與突發狀況時,有哪些不同的應對策略與行走方法。而這些是僅僅埋頭前進時沒有辦法做到的。
於是,當停下腳步被意識到是整趟行程中的重要一環時,一個全新的視角在疑惑中展開:「如果我們其實不需要不停地走,那麼說到底,我們到底為什麼要往那裡去呢?」
我們找到了一塊相對平坦的、且能生存下去的地域,就此紮營。就過去的、未經思考的定義來說,這裡是半山腰,或至少是一處與「欲抵達的目標」搆不上邊的地方。但如今,我們已經有了「休息」的能力,我們意識到,不只有最高的山頂是一個可以選擇的方向,放眼望去有各式各樣、高低錯落的地貌。不見得只有「向上」是一種價值,身體作為一種時時刻刻重新定位的座標中心,每一處都可以是值得前進的方向。
甚至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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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在這裡歌唱、能在這裡搭建城市;或者,就僅僅是停留,不首先預設自己終究要有某個必須抵達的盡頭。此刻,休息不僅僅作為積極活動的一個核心環節,它成了一種本身就具有價值的行動。這並不直接跳躍到某種對於「無為」的追求,而是,像一名羽球選手積極地讓自己回到那個最能夠向每一處移動的基本站位,那不見得總是球場正中央,而是世界中--一個你對整體狀況中,所能進行最佳應對之位置的判斷之落實處。
在那樣的動態的「舒適區」中,你意識到,你可以什麼都不做,讓巨石自行從坡道滾落。於是,你才開始推動齒輪、才開始向某個方向出發。此時,即便你還是朝著一開始的山頂移動,那都不會是最初的「做」,而是一個有著充足自由基底的「不不做」。
那一名感覺到疲倦的--無論是史丹利先生還是安德森先生--他過去日復一日的努力之所以沒有力量,不是因為他沒有對此付出心力。而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將自己的這些「做」建立在自己能夠「不做」的基礎上。他在鍵盤上敲擊的,不是他自己在能夠不說的情況下想要說出口的話,而是一些其他人的、甚至非人的意志,穿透了作為機械零件的、僅僅是固定遊戲劇情中,在完全被控制的範圍內「彷彿能自由移動」的可操作肢體,無主體性地落實在--由無數零與一構成的世界。
去成為某種「執行力更高」的物種並不會使得這一切得到任何改變。就像為了滿足外送平台時限規定而變得有能力判斷哪個紅燈應該要闖,也不外乎是一種精細化的目標手段-刺激反應模型、一種僅在形式上非機械的機械行為。
腳程不到阿基里斯十分之一的烏龜一步一步、緩慢又激昂地爬向終點。當他帶著勝利的喜悅回頭時,後方除了自己走過的路之外,什麼都沒有。午睡醒來,夢見自己在兔子洞中各式奇妙國度探索後,兔子失去了蹤跡,再也沒有回到一開始的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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