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2023年初,台灣仍有超過300條「中正路」。在全台許多縣市裡面,當你從火車站或客運總站出來看到的那條最大條的路就叫做中正路;在另一些縣市裡,中正路則是縣市政府或其他重要行政單位的所在位置。
和千禧年前後才出生的世代直覺以為的不同,這個路名並不是首先為了「紀念蔣中正」才陸續出現的。在蔣介石尚未逝世之前,甚至國民黨政府尚未抵達台灣之前,「中正路」一名就在中國處處開花了。
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作為「中緬印戰區軍隊最高總司令」的蔣介石取得了較高的聲望,一定程度下被當作了民族英雄。如今許多被稱為「解放路」的中國道路,在中國共產黨取得政權之前的那段時間,都一度被更名為了中正路。隨著國民黨政權在中國失勢來到台灣,他們除了用中國地圖上的名稱與「三民主義與中華精神」來填滿台北市之外,也把中正路、中山路這類領導者崇拜的道路一併帶到台灣各地。
但很難不令人覺得荒謬的事情是,在所謂的「八年抗戰」之中,台灣島上居住的恰恰是他們所要抗的「日本人」,是終於於昭和19年被納入正編軍隊、高唱「臺灣軍の歌」的新皇民。島上的人民就這樣無處置喙地被迫接收中國國民政府,也一併打包地得到了去崇拜與紀念中國領袖的整體國家政策,把--在這種紀念戰爭成就的、某種意義上也屬於地獄梗的思路上--說不定從歷史歸因的角度更適合被稱作「奧本海默街」的中正路全盤接收了下來。
當我們打開1875的台灣府城街道圖,我們會在台灣縣署的附近看見一條至今還保留部分碾米工具的「米街」,然後是武廟、天后宮等宗教場所密集的「抽籤巷」,繼續直走,我們會看到上帆寮與下帆寮,那裡是當初船員泊船後補充物資與修整的地方。而將地圖拉開,我們還會看到帽仔街、鞋街、針街、打鐵街……。
這些如今被「民族、民權、民生」等抽象觀念包圍著的街區,過去曾經以一種真正地與人們的日常生活關聯在一起的方式被稱呼。那裡之所以是米街是因為人們在那裡處理米、買賣米,他們把處理下來的米糠轉移到西側的「粗糠崎」,然後到抽籤巷那裡尋求神意。
與那幾條以三民主義為名的街道平行的是又一條中正路,台南現存的近四十條中正路的其中一條。自2023年三月起,在圓環的路牌上,我們會看到「湯德章大道(原中正路)」這九個大字。對一些人來說,這是一個頗具意義的里程碑,是轉型正義與去威權的重要一步。
但對另外一些人來說,這又是一次「民進黨式的」浪費公帑、沒事找事做、或挑起無意義的族群衝突。更有許多網路酸民表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湯德章是誰。然而,這恰恰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是推動改名的人之所以想要以「湯德章」來命名的其中一個可能的動力:我們的歷史課本與過去的社會地景沒有告訴我們湯德章是誰,卻強調蔣中正與孫中山的名號。而這是值得我們重新思考的問題,我們要這樣用路名來紀念「偉人」嗎?如果要的話,誰才該是那個「偉人」?
在連接中正路與中山路的圓環中心有一片綠地,過去是擺放著總督兒玉源太郎銅像的「兒玉公園」。它在二戰後成為擺放孫中山銅像的「民生綠園」,至今則成為了「湯德章紀念公園」,裡頭換上的是二二八受難者、人權律師湯德章的半身紀念銅像。
無論今天紀念的是哪一個意義下的領袖或「革命義人」,他們同樣是富含意識形態、抽象與遙遠的。他們都表達了一種時代、一種民意、或一種主事者想要推行的世界觀。
米街、抽籤巷這樣的名稱離當時的人們也許更加接近,但從我們這一刻的角度來說,也僅僅是一種對過往時光的追憶。去政治化帶給我們一種美好的、彷彿不再有紛擾的想像。也是當下許多政治主張相對空洞但力求「不藍不綠」的政黨與政客能獲得年輕世代支持的理由。
但我們是必須去選擇的。蔣渭水、林獻堂與他們的政黨之所以值得我們欽佩,並非他們沒有選擇一種意識形態,也並非因為蔣渭水從政之前是一名醫生,而是他們熱烈地為我們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如果只是借用了名字與象徵,卻沒有實際作為,那就真的是有些矯揉造作與浪費公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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