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去中國化」的擔憂：一段來自天朝時代的激昂演說

〈對「去中國化」的擔憂：一段來自天朝時代的激昂演說〉2023-12-08

　　我並不認為無知本身是一種罪惡。更基進（radical）地說，在通常情況下，一個人（或一群人）不可能絕對意義下地比另一些人無知。不同的人可能是接受了不同的教育、不同的文化，有些人學習了更多書本上的、科學性與思想性的知識、另一些人可能擁有更多實業的、操作性的知識。有些人在自由民主的價值觀下成長，有些人則相信集權能讓一個國家更強盛、更有效率。

　　的確會有一些人的想法中包含諸多我難以同意的地方，但那很大程度是因為我們受到的教育、環境刺激、生命經歷有所不同。以一種素樸的觀點來說這就像在大洋隔開的兩地，從不同的環境、相互隔離地生長出的不同物種，各自在各自的棲地生活，沒有誰對誰錯。

　　然而，如果一個人明明就生活在沒有被隔離的真實世界，明明就隨時有機會接觸到現代的資訊與觀點，卻完全地將自己封鎖在陳舊的迂腐思想之中，自願地讓自己處於無知狀態，就可能開始有道德上的疑慮了。而一旦這個人，甚至散播這種與現實世界完全相悖的虛假思想，並試圖用這樣的思想影響下一代，便很難說不是件需要被指責與阻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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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一名北一女中的國文老師，在反對教改「去中國化」的「歷史教育新三自運動協會」舉辦的研討會中發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捍衛傳統的演說。她大力批評「刪除」（其實只是減少推薦篇數）部分古文的108課綱，因為新的課綱並不積極包含《廉恥》與四書等她認為非常重要的古文，這名教師批評108課綱是一個「無恥」與「不倫」的課綱。

　　根據這名教師的說法，「四書」是最有系統的生命教材，即便到了這個時代，現代人在每個生命階段的生活倫理，都應該效法古人、照古代典籍的要求來做。減少這些內容的教育，就是剝奪了學生學習這些倫理的機會。從學生的角度，她擔心學生再也不必學習「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雖然從我的角度看來這一點也不需要擔心，畢竟成長於現代社會的人本來就不需要、也不應該被要求以那樣的方式形構自己的生活，

　　從老師的角度，她開宗明義地表達了她的不滿「老師們再也享受不到尊師重道的校園倫理」。我相當驚訝她使用了「享受」一詞，我不確定這是她中文使用的能力不佳，還是她就真的想要表達她－－相信校園威權階級是一種應該要被保留的「享受」的那種病態需求。但不管怎麼說，光從這樣的開頭，就足以說明她作為一名教育者的不適任。並且，在她整場荒腔走板的演講中，這些令人不適的、脫離現實的內容將會反覆出現。

　　在她的演說中，中華文化是全世界最好、甚至是唯一好的文化。一方面，她宣稱「世界上沒有一個民族有這麼多浩如煙海的傳統文化經典」，並以「韓國人拼了老命在爭孔子是韓國人」來說明中國文化有多麼搶手。對她而言，減少文言文會讓孩子降低競爭力、缺乏民族尊嚴與文化自信，甚至變得道德敗壞。認為在這個「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的時代，教改宛如「自宮」，是讓台灣平白丟掉「中華傳統文化的盟主寶座」。

　　的確，以SHE推出那首歌的2007年以及北京奧運舉辦的2008年來說，學習中文是一個增長中的趨勢。但隨著中國與世界各國之間的政治關係越來越不友好，經貿與就業往來出現越來越多不確定因素－－根據今年八月《經濟學人》上文章引用之數據，美國、英國與歐洲與經濟發展較高地區的各國都明確地出現了「學習中文的人數大幅下降」的現象。其中，2013到2022年間，紐西蘭接受中文課程的人數更是下降了幾乎一半的48%。

　　不過，要說國際上不再有學習中文的風潮也並不完全公允。事實上，在非洲各國－－尤其是推行了一帶一路的地區－－中文依然被認為是一種對於就業有相當大幫助的能力，也持續有相當的人口在學習中文。但這位老師所指的「世界」應該不是特指這些國家。我們有相當大的信心可以去相信，這些國際上的情況，對於這名不認為中國以外的地方有文化的教師而言根本不重要，她不了解，似乎也從未試圖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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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在她的角度看來，因為「文言文已經存在三千年以上，國民黨只有一百多年」。「去中國化團體」所謂「文言文教育是黨國遺毒」是一種基於意識形態的、令人匪夷所思的邏輯錯亂。然而，這樣的表述除了清晰地表明了她反對台灣主體性的立場之外，更展現出她自身思辨能力、乃至於語言理解能力的缺乏。

　　顯然，反對學校教育過度強調古文的人，從來沒有說過譬如「文言文是國民黨發明的」這樣扭曲歷史的言論。而是指出，過去教育取向是在黨國體制與意識形態下建立起來的，從中國粗糙移植過來、沒有以台灣作為主體的教育。像這樣沒有進行任何基本理解就大肆批評的作法，一方面在作為公民的角度上有明顯瑕疵，另一方面，作為國文老師的中文能力也相當堪慮。

　　同時，她提及的、早在十多年前就被闢謠的，基於調侃「韓國起源論」而流傳的虛構說法，也說明了她不但缺乏媒體識讀與求證能力，盲信一切符合她想要相信的消息。更蒙上眼睛持續散播，以「正義」之名行傷害公民社會之實。

　　我們甚至也在她現在與過去的言談中看到其對多元文化的鄙夷，認為那只是出版社為了賺錢迎合政治正確所做的改變。在她的眼中，減少古文的「多元教育」，是在讓下一代變成「道德侏儒以及歷史弱智」，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古代的中國才有文化，其他地區與其他時代的人的生命經驗，都對人類一點價值也沒有。

　　最惡劣的事情是，她甚至宣稱教改造成了學生的心理疾病，並將之與「毆打老師、辱罵老師」並列，彷彿心理疾病是種種「因為沒有讀古文而造成的道德敗壞行為」其中一種類型。這不僅僅是缺乏常識、缺乏理解力，甚至是缺乏作為人的，對他人處境的基本同理與感受能力。

　　就算在學校裡終於有了心理輔導與諮商專業的人士，當一間學校裡面有這樣的老師，學生在身心上會遭遇到的痛苦處境實在讓人不敢想像。

　　在引起軒然大波後，她甚自自鳴得意地表示：「如果是因為這個議題變網紅，我倒是感到很光榮！」雖然她有能力這樣想，但活在一個這樣不適任的人能夠繼續留在教育制度中的國家，我卻感到很丟臉。

　　如果要說我們能在這個人身上學到什麼，那或許是她提醒了我們，僅僅調整課綱與推薦書單遠遠是不夠的。教育改革要落實，必須要有更清晰地，淘汰不適任教師的機制。如果都到了2023年，連一間人們拼命念書都不一定進得了的學校裡，老師都可以如此地缺乏最基本的思辨能力、理解能力、世界觀、歷史觀以及對不同群體的基本尊重。那教育改革的進展，真的還有非常漫長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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