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痛苦與記憶相關。那些過去的錯誤被我們想起,甚至由於現在的某些不如願以償,我們回頭去指責過去的自己,如果那時能這樣或那樣、如果當時能不要這樣或那樣。
指責一個已經不會改變的事情是無益的,但錯誤被指出,可以讓我們在未來避免犯相似的錯、讓我們及時做出回應,去調整走向,把事情做得比當前或當時更好一些。這個道理本身並不困難,艱難的事情是,我們其實並不真的知道什麼是好。
我們知道我們不喜歡什麼,但那通常也需要經歷。我們以為我們可以扛住,以為我們可以承受。但當事情發生時,水庫潰堤,大水沖刷。我們深深地去意識著「之後我們不要這個」,但在「之後」確切地降臨之前,我們又不見得會跨出腳步改變。
我們總是選擇簡單的方法。就算那樣的方法從旁人看起來是困難的,我們會選擇,仍是因為它對我們而言簡單。對單打獨鬥的人而言,溝通和求助是困難的;對過分依賴的人而言,尋求幫忙非常簡單。我們每個人有自己的思考盲區,但那不總是因為我們沒有機會去認識,有時竟是因為我們不願意好好地去理解。
我們害怕。作為人類,除了記憶之外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害怕。就像極權政權害怕日子被記得,我們害怕面對錯誤和改變。我們害怕「變得更好」,因為變得更好,不只意味著過去的不足;也意味了過去執行至今的計畫必須打住,我們要重新制定、重新去相信另一種未來--在這個我們需要跳躍過去才能相信的當下,它還不存在。那是煎熬的,就像大水沖壞了你的沙堡,我們能夠再搭一個嗎?如果它再次被沖壞怎麼辦?
我們的痛苦與記憶相關。我們沒辦法忘記自己曾經的信仰,沒辦法忘記一步一步把家具組裝好的那個下午,沒辦法忘記每個孤獨夜晚中的單相思。所以讓現在的自己被過去的自己剝削,堵住通往未來的路。
生命便被分成了兩個階段:先花半輩子去享受還未意識到錯誤的快樂時光,然後花剩下半輩子去與過去和解。存在意味著有限。我們是有限的意識、有限的身體、活在有限的時間、做有限的事情。作為有限者的我們分配到了不同種類的幸運:有人犯的錯誤少、有人能改善的事情多;有人得以早早開始和解的路程、有人有更多的快樂時光可以享受。
但沒有什麼是完美的,還沒學會就已經畢業,用字還沒潤完就得匆匆交件。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但小孩其實知道,大人根本什麼也沒穿。存在主義處境具有其無法被想通的特徵:「荒謬」是一種結論,但如果荒謬是一種結論,它是合理的、抑或其實還是荒謬?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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